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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暖花开的时候,尚府上下大大小小全在守孝中,闭门不出,今年是没有踏青这一回事,世子夫人打发人过来相请忆君,说她得了几块素净的料子,请忆君和族中几个妯娌过去相看一眼。

    看料子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忆君不敢轻视,早早起来梳洗打扮,阿宣帮着她挑拣出几枝素银的珠钗别到发簪上,她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自觉还不错。

    “真香!”尚坤不知何时走进来,头埋在她的发间闻着,孝期中他也搬出院子另拣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单住着,聆风院里只忆君和雀奴两个。

    晋阳大长公主又离不开宝贝曾孙女,一时半刻不见就喊着雀奴在何处,所以雀奴多半都在白起堂里,忆君倒落了个清静。

    忆君转过头搂住尚坤的脖子,央求道:“你同我一起过去罢,我和阿嫂说话,你也去找世子喝茶聊天,反正呆在府里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尚坤进来后,屋里侍婢一早溜出去了,他亲吻她,“真别说,我还有正事要做,下次罢,肯定陪着你过去。”

    忆君嘟嘴不高兴,惹得尚坤怜爱,边亲吻她的脸颊戏语:“你比咱们雀奴还要招人疼,嗯!”

    忆君乜眼轻嗔他,两人打情骂俏好半天,才结伴去白起堂,老远听见晋阳大长公主的笑声,不用问,肯定又是对着雀奴在笑。

    见到他们进去,晋阳大长公主收起手里的金铃,对着忆君在说话,“这种事泰宁一个人处理绰绰有余,为何请你过去,你心里要有数。本宫老了精神不济,再教不了你多少可学的,你跟着泰宁多用点心,以后总归有好处。”

    “嗯,我明白。”忆君点头,眼睛瞥向榻上的女儿,雀奴在那里四肢乱动,咿哦、咿哦想要够大长公主手里的金铃。

    尚坤在旁笑而不语,冷不丁收到祖母狠狠一记眼神,他更加涎着脸皮。不管怎么说,祖母总算是同意了他的请求,阿娘也说由着他,唯独卡在阿爹那里迟迟得不到准信。

    尚坤也不怕,阿爹一个人孤掌难鸣,迟早会点头认下阿圆做儿媳。

    晋阳大长公主对着雀奴生不出火气,嫌那两个人碍眼,赶他们出来各忙正事。

    忆君上车时追问一句,“你又忙着什么?可是说好了,不许拿谎话哄我,小心我秋后算帐。”

    尚坤笑着敲一下她的额头,“想一想你去国公府是为了什么缘故,答不上回来等着受罚。”

    将人不成把被将一军,忆君坐在车里还在想着这事,大概尚坤和她做的是同一件事——铲除内奸。

    车从西边角门出去,进了国公府,行过半烛香才到世子夫人住的院子,她带着下人迎在那里,笑盈盈道:“原以为弟妹会带雀奴过来,等了大半天,还是你一个人。”

    “雀奴哪里是我可以做主的。”忆君笑回一句。

    世子夫人明了,携她进去,两人边走边说话,“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看着那只狐狸怎么露出尾巴来。”

    后宅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忆君还是头一回见,新奇感胜过一切。

    世子夫人请来族中同辈的妯娌七|八个,当中就有袁七娘,袁家跟着裕王行谋逆大事,一败涂地,举族被灭,侥幸活着的也只有几位出嫁的女儿。没有可力的娘家可倚仗,袁七娘坐在人群中仍是谈笑风声,世子夫人和忆君进去时,正听她在那里夸自己才满月的儿子。

    “我就喜欢七娘这张巧嘴,听她说话比吃药还要管用。”世人夫人笑语,厅里的妯娌们全都站起来,等她和忆君落座,众人方才又坐下。

    袁七娘谦让不敢,看她说话的语气与世子夫很是熟络。

    世子夫微笑,神情高深莫测,转头盯着忆君有片刻忽而笑道:“看见阿圆,倒让我想起一个人,也是这般面庞,长得有三分像。可惜同人不同命,一个顶好的美人身世可怜,偏生我又心软答应帮她一把。凑巧今天大家都在,喊她出来,大家帮我参详个,人多主意也多,帮人一回是一回。”

    在座的有几个机灵点的已经看出不大对劲,垂头不搭话。

    世子夫人真还命人去请,片刻功夫进来一位年华正好的女子,娉婷婀娜,立在厅正中行礼,自称是冯氏青萝。

    忆君留心看向袁七娘,那人面色无波,也拿陌生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阿萝。

    “正是此人,长得像弟妹,你说巧不巧?”世子夫人对着忆君说话。

    “是巧了”,忆君冷下脸,重重啍一声,“她是我的姨家表姐,不过两家没走动也有几年了,一直没音讯,跑到阿嫂跟前扮可怜。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嫂要小心有人别有用心哄你。”

    听到忆君的话,青萝局促不安,左顾右盼四处寻找缓兵,眼睛瞄到袁七娘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我当她是个可怜人,才好心收留下,却原来和弟妹有渊源,如何是好。”世子夫人自问自答,又再问起青萝:“看你方才想说话,又闭上嘴巴却是为何?”

    青萝再看一眼袁七娘,轻咬嘴唇犯难。

    “莫非你认得七娘子?”世子夫人说完笑了,“也难怪,你原在三公主身边呆过,见过不少回已故的裕王妃,姐妹间总有长得相像之处,见了七娘子觉得面熟也是平常。”

    袁七娘冷哼一声,“阿嫂说笑了,我与袁庶人势不两立,她已经做了刀下鬼,别拿一个死人来比我。”

    世子夫人缓缓站起来,一身缟素分外俏丽,更添了威仪,慢踱到袁七娘面前,不疾不徐逼问道:“七娘子既然与胞姐势同水火,又是如何与三公主勾搭到一处,做下鬼祟见不得人的事。”

    花厅里静寂无声,忆君起先也没想通袁七娘那么恨六娘,怎么又和裕王一派搅到一起。

    袁七娘睫毛轻扇,几乎落下泪珠,哽咽着声辨解,“阿嫂这话从何说起,七娘问心无愧,从来没做下对不住别人的事。”

    世子夫人沉下脸,双目能淬出火,咬牙切齿道:“少在我面前装腔做势,当初你才嫁进来,三天两头跑到国公府里,扮着可怜控诉袁六娘,说自己面容尽毁,婚事也泡汤,没法出门见人。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哄得我对你深信不疑,正好碰上我怀着身子不方便,身边需要个得力的帮手,竟让你在送往凉州的药材里掺了别的东西。”

    许是气忿不过,世子夫人在原地转过两个圈,再次逼视袁七娘,“后来你竟然把黑手伸到我身上,若不是我一直康健,欢郎又得上天保佑,我们母子是断然不能平安。”

    袁七娘哭得梨花带雨,脸颊上的一道疤分外醒目,连声辨解她是冤枉的,绝对没做过这样的事,指着上天赌咒发誓。

    “拿你家大郎起誓,我才信得过你。”世子夫人看透了这个人的真面目,步步紧逼。

    袁七娘捂着脸,有一瞬间哭声是停了。

    在世子夫人的授意下,青萝一五一十说起她的见闻:三公主和袁七娘在何处见面,说了些什么,又问起她关于忆君及罗家的点点滴滴,还有三公主许诺事成之后,让袁七娘的夫君顶替嫡枝出任定国公……

    大家听得面面相觑,有两三个妯娌的面色煞白,神情中透着焦虑,尚家不安份的岂止是尚培一人,不乏有同谋者,他们做过什么心知肚明。

    世子夫人今天请大家来,不是争口舌,她就为宣告结果,之前已经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弄明白。袁七娘犹在那里挣扎,扯出许多人和事来辨白以证明她的清白。

    “省省罢”,世子夫人摆手,面带不屑,“宗祠里族老们都在,过了今天,二十四郎算在内,总共五个人不再是尚氏中人。勾结夏氏,外通突厥,按照族规处死也不为过,可阿爹说起,都是尚氏血脉事不必做绝,留他们一条性命。”

    袁七娘停止哭泣,抬起头来面上全是惊愕。

    世子夫淡淡道:“七娘子,你今生也就大郎一个孩儿,盼着他顺顺当当长大才是正经。”

    早在裕王伏诛之前,青萝被接回大长公主府,把她所知道的全盘说出。夏皇后和裕王死后,三公主吓得半疯,她身边的人也证实袁七娘确实和三公主密谋多次。

    迟迟没发落袁七娘,一则是她怀着身孕,二来不大清楚尚培究竟做了些什么。等把一切来龙去脉理清,又恰逢老国公去世,一拖再拖拖到现在,可并不代表世子夫人没下手。

    厅里的人和事不曾完结,青萝悄悄溜出来,忆君见机追出去。“阿姐”,她喊道。

    前面的人在拐弯下顿住脚,头也不回,语气硬梆梆的,“我们没那么亲,不必阿姐阿姐叫得亲热。答应的事我也办到了,明天阿兄就接我出去,冯家和罗家的恩怨两清,大家以后不用再碰面。”

    忆君不是为她自己,她是为罗大婶和子君传一句话,“临来时,阿娘嘱咐过,务必请你和表兄回凉州一趟。不管怎么说,她和冯姨妈一母同胞,相依为命长大。过去的事她全忘了,也请阿姐和表兄不要放在心上。”

    青萝扶着廊柱伫立,肩头微抖,挤出一句知道了,人已经走远。

    顺着青萝远去的方向,迎春花盛开的地方有一处小院,柳嫣然自被接回尚府就静养在那里,听说她坚持要为老国公守孝三年,静安长公主也便依了。

    忆君漫无目地在府里闲逛大半天,等世子夫人理清杂事派人请回她,见面头一句嗔怪她就知道躲清闲。

    “我呀,既不会说,又办不来事,没有阿嫂这么能干,只好当个废人。”忆君自嘲道。

    世子夫人莞尔,“别人想要你这份清闲还不能够,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再说你又不是真的当闲人,军中那批机弩是何人的功劳还要我再夸一句。”

    忆君喝着茶,问起袁七娘的事。

    事情过去好久,儿子也平安生下,世子夫人说起来仍是恨得牙痒,讥讽袁家窝里斗。

    “你是不知道,七娘的心眼多得像马蜂窝,袁六娘没出阁时着了她的道,嫁到裕王府一年多也没传出喜信,她死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没法生育,更不知道堂妹同谋裕王,时时刻刻要废了她。正好夏皇后也嫌袁家没落,他们打算等裕王登大位后再换一个名门贵女做皇后,谁还管袁六娘的死活。”

    忆君垂眸摇一摇头,世子夫人轻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也不必心伤,咱们心慈手软,别人就会欺到头上。我的珍娘、欢郎,你的雀奴长大后不会像他们这样争斗就成了。”

    她要跟着尚坤远走凉州,将来孩子们也会在那里扎根,忆君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