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君芜听说屠丞一日未进食进水,或说他一直拒绝饮食饮水,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朝着柴房走去。
柴房的门打开,屠丞的眼睛睁了睁,又眯了眯。
他见那个女子从逆光之中走来,身影很是熟悉。
熟悉到,一滴泪就那么不预期地,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一个弧度,在他那张有些麻木的面容,至唇边。
君芜看到他的时候,怔了怔。
他的神情像是一个罪人,看着她,无地自容地又带着说不出的心痛。
不知觉地,君芜被什么刺痛,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
屠丞,他原本不叫屠丞,叫柳守城。
柳守城是她‘父亲’将军府中的一名不知名的武官,剑法了得却无人问津。一次他因得罪权贵而差点被杀死的时候,被她‘母亲’楚华所救。
君芜微微低首,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不明:为何一切都与她那个已在记忆里有些模糊,陌生的生父、生母有关。
有些人虽然已去世良久,而因为生前的影响太大,以至于一切似乎都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去,而停止过。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延续着一种暗涌,在某个时机下,有某个人牵动机关,一切都像失控了的,像他们的过往聚拢。
君芜蹲下,打开食盒,给他递了一碗水:“喝点罢。”
屠丞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水,微微牵动嘴角,微微摇摇头。
他换了个姿势把自己抱起来,蜷缩在一角,很冷的模样。
君芜将水放在他一旁,走过去坐在他一边,屠丞能感觉到她在身边,然而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只是静静地这么坐着。
不知这么安静地坐了多久,屠丞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哑而压抑:“当年公主之死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
君芜道:“这么内疚的话,这些年你如何可以活得如此好?”
他一声声笑,笑得绵长而凄然。
“人总是贱的,活在不可饶恕的罪孽中,依旧贪生地汲取这世间的好。”
君芜讥讽地笑了声。
“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多得让人有点烦?”
他还未看向她,换之一声闷哼,伴随她清冷的声音:“那种人,好了伤疤,很快忘了痛。”
屠丞的背后瞬时一大片血浸透入衣衫,上面还插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又无情地一下拔出,他的背猛地抖动了下。
她的声音在背后寥寥:“然而,我希望你知道,即便你忘了痛,那伤疤还有人记得,并在痛着,也终有一日,会还给你。”
他的眸一阵震颤地说不出话来。
她继续残冷地像另外一个人:“虽然我未解开这一切的谜底,但我母亲的死的确和你有关系,这一刀,你该受的。”她站起身来,对着手撑着地以至于不倒下的他道:“屠守城,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你浪费,坦白还是我亲自挖出你口中真相,给你的只还剩你血流干的时间。”
她的脚步朝外走去,不带任何留恋和迟疑的决绝。
春日晌午的阳光打在他被血浸透的背后衣衫,瑟瑟压抑、颤抖。
水滴的声音落在岩洞上,姬良离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感觉一个身体压在自己的身上,他微微低头,见是一个少年模样的清秀男子,趴在他身前呼呼大睡。他愣了愣,思前想后,大概猜出几分他是谁来。
推了推他的身体:“小兄弟,小兄弟……”他叫了两声。
那小兄弟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脸换了个方向,在他肚子最软的地方,找了个地,继续睡着。
姬良离的唇角淡淡地弯了弯,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他,最后选择躺下来,等他睡醒罢了。
只是他刚想再闭眼休养一会,可某些人,却并不想让他好好休息。
耳边响起一阵急促而经过训练的整齐脚步声,他警觉地睁开眼睛。
当一群带着面具的黑衣人闯进来的时候,方才还躺在这里睡大觉的两人此时已消失,就连他们在这里的痕迹,也在一瞬间被人清理的毫无破绽。
而一块巨石后,被惊醒的浮云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和她贴的很近,手正按在她半张脸上,睫毛很长,唇线柔软好看,长得很仙人般的出尘出世着淡静至极的男子,瞪大眼睛,止不住地心口小鹿乱撞般地一阵狂跳。
那些人在洞内用刀刺了一圈,因为他们藏身的地方在石洞的石洞里面,他们并未发现这山洞里的这处绝密处,不会便离开。
他们离开后,姬良离的手从她唇上放开,一双美丽至极的眼睛,和‘他‘那双明亮而纯净的匪夷所思的眸子对视在一起。
水滴的声音,哒哒……地响起。
良久,他淡淡地起唇,平静地看了看‘他’胸部位置:“你是女人?”
她下意识捂着胸,嘴角抽搐两下。
在听完他淡静地让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提问,稍稍平复了下自己那过于躁动的心理,深吸一口气回他:“我倒是很想做个男人。”他又看了看她,依旧淡淡的目光
。
浮云与他那双眼睛再次对视,有些说不出来的心动,有些移不开来,这个人光是眼神,就有足够让人吸进去的怪力。但她不敢多看,因为她另一半始终还保持断案时保留下来的清醒理智,已回忆起那个残阳夕下,有个女子,用她柔弱的手在冰冷的水中找寻着他,一遍遍,一步步,一声声……
她起身,握了握拳,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激动交织着一些复杂心绪,但是最后还是打了鸡血的激动完胜了那微微萌芽的复杂骚动,对他点头难得一脸靠谱地道:“姬大哥,我带你出去见明大姐!”
时间过得很快,就在君芜觉得他的血应该流得快到极限时,屋内传来一个干而虚弱的声音:“你进来。”
她就站在那扇柴房唯一的小窗边阖眼站着,听到他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再次进了那间柴房。
柴房里的他正匐在地上喝她那碗放在一边的水,她不言,走至他身前。
他喝完,手发抖地放下碗,脸埋在地上,发丝遮蔽了他大半张脸,十分狼狈。
她在一旁席地而坐,微微抬首,看着门外那棵被风吹得枝繁叶茂,碧叶如洗的老槐。
他翻了个身,如濒死的鲤鱼最后打了不是很得劲的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坐在他旁边,安静无声地好似她不存在一般。
屠丞起唇:“如果一切能重来多好,我一定不会那么愚蠢。”
她不言,他继续,自言自语般:“当年我听信那人的话,将重霓变得和她一模一样,以为能够偷龙转凤,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从而自己可以不凭借门族的力量,让我这个青楼小妾生得私生子,获得万人莫及的成功。”他自嘲般地笑着:“如今我的确凭借一己之力平步青云了,让门族认可了我,可是我却害死了在我要被人害死时,在我不得志时,屡次没有目的,没有缘由,真心帮我、救我、待我的神女。前阵子,她来看我,我知道她来找我索命了,很好……”
君芜看了他一眼,诧异他口中的索命,然而她还是先问了她关心的问题:“你在楚华整个死局中,充当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呵呵,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她死局里别人手中的棋子,她一生救人无数,我对公主而言应该什么都不算不上。”
“听信那人的话,那人又是谁?”
“一个我恨的,却在当时对我很有必要的人。”
“所以,他是?”
“巫族,天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