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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想和他在一起,那就下地狱来!

    顾庭芳对元绮的敌意毫不掩饰,想到昨日萧淙之被紧急喊去,阿蒙多既然已经做了处置,短时间内,有什么急事是顾副将处理不了,非要大都督出面的?

    那便只有一种解释——是眼前这位顾副将带头闹起来了。

    “多谢表姐提醒了,要取我的命不难,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担得起的。以后元绮自当更加小心,只是不知今日,表姐怎么有空来看我?”

    顾庭芳从靴子中拔出一柄短刀,拿到眼前,用拇指挑了挑刃,锋芒无比:“淙之既然带人回来,我总该招待招待。”

    元绮并不想与她撕破脸,但也不能让人小瞧了:“表姐客气了,这里是大都督府,更是从前的萧将军府,我与淙郎成亲,久未归来,身为萧家正妻主母,理当是我来做东,好好宴请表姐。只是一直不得空,既然今日有空,不妨留下,吃顿团圆饭。”

    顾庭芳剜她一眼,这话是在说,她这个表姐才是外人了。

    “淙郎?”她露出嫌恶的表情,“叫的真好听。”

    元绮还她一个笑脸。

    顾庭芳不与她扯那套世家大族的礼数游戏,单刀直入:“孟秋然是你送走的?”

    “正是。听闻她从前服侍在表姐身边,我正想着寻个机会向表姐说明。孟姑娘知书识礼,如今在扬州我家的四宝斋中做文房生意。一切都好。“

    顾庭芳眼神阴冷,手中匕首紧握:“是你不许她留在大都督身边?”

    “自然不是,我给她两个选择,重新开始还是一个对她无意的男人,她是个聪明人,选了自己。”

    “砰!”一声,顾庭芳手中的匕首一半插进了桌面:”那还真谢谢你了。“

    “表姐不客气,若身边缺人伺候,也尽管告诉我。”

    顾庭芳看了她一会,露出了不明意味的嘲讽微笑:“这府邸你恐怕还不熟悉,不如我带你逛逛?”

    元绮对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很警惕,但想着毕竟是在自家府邸,她再疯癫也不敢做什么过激之事。于是答应下来。

    “那就有劳表姐了。”

    说是带她熟悉熟悉,实则是引她直奔内院后头的小阁楼而去。

    元绮这才发现,原来在院子的深处,还有一间被参天大树隐匿起来的地方。

    待来到门前,楼牌写的是“祠堂”。

    “这是家祠?”元绮问。

    顾庭芳道:“既然是新媳妇上门,难道不该第一时间拜见公婆兄嫂吗?”

    元绮默认,随她走进去。她一迈进门槛,家祠的门就被关上。

    元绮立即和顾庭芳拉开了距离——她本能觉得,她是个危险人物。

    “就在那,去拜见吧。”她眼神示意她朝里头走。

    祠堂并不常有人来,但却打扫洁净,穿过层层经幡,香火味传来,元绮才见到满墙的牌位,层叠往上密密麻麻!

    正中间是顾老将军的灵位,于他两侧,有萧家人,也有顾家人。

    元绮取了香,点燃,跪在祖宗面前三叩首:“儿媳元绮,随淙之回来了,今日特来拜见公公婆婆,以及诸位亲长。”

    这期间顾庭芳没说话,安静地在一旁看着她叩拜结束,方才开口:“你瞧这地方怎么样?”

    元绮不知她指什么,只说:“静谧安然,洁净通畅,想必诸位在此,英魂可以安息。”

    “呵呵,安息?”顾庭芳仿佛觉得好笑,“知道这里为什么这么干净吗?那是我,经常来祭拜洒扫。萧淙之可从来不来,”她抬头扫过一部分排位,“毕竟,杀人凶手,没资格来拜。列位死于他刀下,若是知道他放走了阿蒙多,何谈安息?”

    弑父杀兄。再度被人提起。

    从前月姬提过,但他从未漏过一句话,可见他并不想再提,因而元绮也从来没有问过,毕竟战乱之下,诸多事情,都是不可言说之痛。

    但今日既然在家祠之中提起,她已经决心与他走下去,身为妻子,她不想再回避了。

    “如今有他统御义军,得到众人拥护,可见他不是奸邪贪生之辈,表姐若有话,不妨就在这里说开吧。毕竟你们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故去的亲长,想必也不愿意看见你们反目。”

    顾庭芳心道,她倒有胆色,可别是个绣花枕头草包一个:“你对他赞誉很高嘛。是不是觉他相貌英俊,又饱读诗书,身居高位,力挽狂澜,魅力不俗?”

    元绮没回答,等着她的下一句。

    “你可知我和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元绮道:“不知。”

    “呵,可见你们夫妻,也并没有那么亲密无间。既然他不敢告诉你。那我来说给你听——当年他上京赶考,是我祖父介绍他投入你父亲镇国公门下,不久后他高中返乡,郸州便被突厥攻陷。萧家是先锋,战败后不仅前线的男丁,这间宅子里所有的人,上至主母,下至烧火丫头,全都被俘。”

    “靖州其余官眷有七成连夜被捉。他父亲与大哥,在战场上曾斩杀了突厥大可汗的第四子,与吐谷浑的小王孙。 萧姑父又是当时主帅的女婿,当然全家都被‘关照’。姑父和儿子们被吊在沙场上,七天七夜。突厥人建了一个羊圈,将为官的妻女,妾室,丫鬟,当畜生一样关在里面。突厥人还发明了一个游戏,叫选羊。他们让俘虏们在羊圈里奔跑,手上拿着小飞刀,飞刀掷出,打中了谁,便将谁拉出来当着亲朋同僚的面,被轮番奸污,虐杀。这游戏所有的突厥人随时都能玩。他大嫂已有身孕,当场大出血,剖出来孩子也被剁碎喂给了猎狗。”

    “突厥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不讲仁义伦理,也看不起我们,他们认为想要摧毁中原,首要摧毁的读书人心智思想。一时间,武将身首异处,文官饱受摧残。而他这位新高中的才子,自然备受‘优待’,好在了他这身皮囊,被月姬看中了。他为了求生,对月姬俯首帖耳,摇尾乞怜。当时我祖父起兵反攻郸州,月姬给了他一个机会,萧家只能活一个,若他能亲手割下父兄的脑袋,便可摆脱奴隶待遇,在突厥做个随侍。他答应了月姬,但他不仅杀了自己的家人,还杀了羊圈里所有的俘虏,共三百七十一人。我祖父攻到城下,姑父和他们的头颅被当作投石掷了下来。”

    说到这里,顾庭方已经双眼通红,泪光中满是恨,深入骨髓的恨!

    她看着元绮惊惧不已的模样,冷声问道:“怎么样?还想听吗?”

    元绮捂着嘴,一手按住心口,光是只言片语,血腥之气已经扑面而来,她确实有些害怕,怕被她的话引着去想象那画面——站在他们的灵位前,即便是她也会觉得心痛难当!

    看着顾庭芳狰狞可怖的脸,仿佛就是那场灾难的证明。

    她颤抖着声音问:“那你呢?”

    顾庭芳愣了一下,而后说:“我?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没死在他手上?”

    说着她缓缓走近元绮,一边走,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衣袍滑落,露出了一具千疮百,扭曲可怖的身体—-她的伤与萧淙之身上的刀剑伤痕不同,她的伤是连贯扭曲的,就像有人拿着刀在她身体上划了无数遍!

    从腰腹到胸上,从膝盖到大腿……就像她脸上的疤痕一样,暗红滋生。而在则后腰有一枚规则的圆形奴印。

    “啊!”元绮被吓得退后,惊呼出声来。

    顾庭芳却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可怕吗?”她伸手摸着自己胸前的疤痕,“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我都还会觉得疼呢。可只有这疼痛才能提醒我!绝不能忘了当年的仇恨!”

    “表姐…你…”

    顾庭芳双眼微眯,心底深处的记忆开始复苏:“当年被俘,突厥先挑选了一批稍有姿色的,去犒劳胡人联军的首领,我和孟秋然一起,被献给了吐谷浑人,然后是室韦人,然后再回到突厥。回来后,我用刀划过了被他们碰过的每一寸皮肤,毁了这张脸,可他们不让我死,将我赤身裸体,丢弃在马厩,一直到祖父攻破城门,才救了我。”

    军妓?

    元绮想到了孟秋然,但显然,顾庭芳更加刚烈!她忽然能够理解她,经历了这一切,除了恨,还有什么能让人活下来?

    元绮哑然,走近她,拾起地上等衣物,将顾庭芳的身体包裹着,触碰她的身体,冰凉粗糙。同为女子,她尚能为孟秋然动容,如今看到这副模样的顾庭芳,怎能无动于衷?

    那些疤痕都是战争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烙印,是沦陷的三州十六郡所有女子之痛,她无法视而不见,于是缓缓替她整理衣物:“表姐,对于过去,我没资格评置喙,但同为女子,孟姑娘可以重新开始,我相信你也可以。”

    顾庭芳觉得她简直可笑:“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蠢女人,孟秋然也配和我比吗?你难道还以为我们这样的人,能够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我告诉你,这里就是地狱,你想要和萧淙之在一起,那就下地狱来!”

    元绮怔住,又后退几步。

    顾庭芳已将衣服穿好。步步逼近她:“你知道当时捉我们的人是谁吗?阿蒙多。你知道我们死了多少人,才将他捉住吗?你居然用他,换一个丫鬟!”

    她拾起方才放在一旁的匕首,举到元绮面前,匕首森然的光闪过,她眼中满是阴森恶毒:“我说了,要一起下地狱。”

    元绮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转身就跑,却被顾庭芳用力一推,摔倒在地。她立即骑上来,掐住元绮的脖子:“你生的也很美貌,但我不想伤你的脸蛋。只有他爱你这张脸,才能更好的记住!”

    “放开我,你疯了吗?这是在家祠!”

    “那又如何?”她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仿佛在找落刀的地方,最终落在她肩头,她举刀便扎下来。

    元绮猛然翻身,她刺偏了,划伤了她的手臂。

    顾庭芳面露凶狠,干脆一把拉过元绮的手臂,用力却缓慢地割下去。

    “啊!!!!”家祠内传出元绮的喊叫声,惊起一片飞鸟逃出天空。

    韩冲正护送荔云来到大都督府门前,群鸟飞过头顶,引得他多看了一眼。

    没有多想,管家七叔与福婆婆便来接他。

    韩冲问道:“夫人在府上吗?”

    福婆婆正愁找不到人,便低声与他道:“顾副将来了,拉着夫人去了家祠。”

    在韩冲心里,顾庭芳就是个疯婆子,尤其是元绮来了以后,疯得更加厉害了。再瞧福婆婆的脸色,韩冲二话没说就往里头冲。

    荔云随即也跟着他往里跑。

    果然,家祠里传来连续不断的惨叫声。韩冲大步来到门前,拔出刀,一脚踹开了大门!

    只见元绮正被顾庭芳捉住一只手臂,按在地上,用刀在手臂上刻着什么。

    “夫人!”荔云随后而来,什么都顾不得,往里冲进去。

    顾庭芳见到韩冲,便松开了元绮,更是让出几步,令荔云主仆二人团圆。

    荔云去扶她:“夫人,您怎么样?”接过手臂一看,竟用刀生生刻了一个“恨”字。

    荔云当即破口大骂:“你这贼人竟如此恶毒!简直该死!”

    说着眼睛通红,一半是恨,一半是心疼。她从小跟着元绮,虽有过凶险的时候,却从未受过这样的伤!

    韩冲也提刀进来,拦在元绮主仆与顾庭芳之间,举刀对准了她。

    顾庭芳却满不在乎:“韩将军脚程挺快啊。”

    眼神从荔云身上扫过,韩冲当即挪了一步,将荔云完全挡住。

    “顾副将此前擅自行动,大都督念在姐弟一场,已经饶恕,而你却煽动军心,意图违抗军令,如今还在家祠之中行凶,屡教不改!”韩冲一改平日散漫模样,眼中也有了杀意。

    顾庭芳却当作没听见他的话,侧过头对他身后的元绮道:“弟妹,这样一来,我们勉强算作一家人了。你轻放了阿蒙多,我留这个字给你,你可别忘了咱们家的大仇!若还是记不住,回头我也可以陪你玩玩‘选羊’的游戏。”

    “顾庭芳,你够了!”韩冲少见地发了脾气。

    “怎么?你也想一块儿玩?”

    “你他妈的别太过分,老子忍你很久了,上次被阿蒙多的人围了,早知道你不干人事儿,就该让你死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