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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我能求的只有一人

    荔云准备的落脚点,是四宝斋掌柜夫人在京郊的私宅,虽不大,却很隐秘。掌柜姓姓孟,是元绮母亲留下的人,值得信任。孟夫人一早备下了热水,荔云伺候着元绮沐浴。

    萧淙之去了客房,沐浴后快速整顿。快步来到元绮房中。此时她已经换上荔云带来的睡袍,坐在妆奁前梳头发。

    他换了一身干练的黑衣短打,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荔云见他到了,便识趣地退出去:“大人,夫人,为防国公府有人起疑,荔云先行告退了。”

    萧淙之点头准了。元绮也没有多说什么,起身一瘸一拐送了荔云到门口。

    萧淙之没有进门的意思,靠着门框,伸手扶了她一把,目光落在她脸颊上,又看着她次脸上,被荆棘划伤的伤口:“好点了吗?”

    “恩,医师是葛老的弟子,随我一路来此,医术很不错。”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原本一点都动不了,眼下勉强能走几步了。”

    他点头,将她打横抱起,往房里走。元绮疑惑,他方才分明没有想进来的意思,而且这一身黑衣,明明是要出去,怎么又?

    却并没有推拒,搂着他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放在床上:“萧逢去送人,不能在暗处保护,你留在这里不要露脸,最多三五日,事情就解决了。”

    果然是要出去的:“元绮拉住他:“你一天一夜没睡了,休息会吧。”

    他牵起嘴角似安抚她:“无妨,今日已经休息一天了。”

    元绮知道他是约了顾老将军的旧部一一试探,但如今元穆的两千精兵在明处,无一可以助他,就连国公府都被人盯着,于是担忧地问他:“你这次来韩庞二位将军都没有带,在京中并无其他亲眷友人,一旦几人中有人通风报信,便会引来杀手,你独自一人怎么办?”

    他拍拍她拉住自己的手:“你都说了,我一睁眼就在算计别人,不会贸然赴死,放心。安心等我,好好养伤。”

    见他不直言,他便拉着他,不肯放手。他觉得好笑,她既然不放手,他便再进一步,身体向前一倾,含住了她的唇。

    月色透过窗纸,颇似靖州的小书房。四下无声,悄然厮磨,他浅尝辄止:“你担心我,我很高兴。”说罢,又轻轻咬了她一下。

    这回她不上当,抬手便去推他:“又想糊弄?”

    他轻笑一声,只好坦白:“即便我有兵,也不能用,在上京,我能借的只有一个人。”

    她看着他的眼,思索几息,试探着说出口:“陛下?”

    他点头:“陛下一直被世人诟病的,无非是他消极应战,丢失三州,世人皆以为他惧怕突厥,但你看他所推之政,富国强民,若再起战,国力充盈,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元绮不解:“你的话我明白一些,陛下年迈,徐徐图之,或交于新君,可逆转局势。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大可求助奕王殿下,为何非陛下不可?”

    他欣赏着她的脸,用手抚摸了方才咬过的唇肉:“没错,奕王殿下助我,结果是一样的。但是,杀贼御外之功,便会记到奕王头上。抢了陛下的风头,反倒引陛下疑心,若到时以保全两族和亲为由,轻轻揭过,你的苦头不是白受了?”

    她点点头,豁然开朗,臣子所有的功劳,都是皇帝的。

    “其实我还有一事不明,陛下已经老了,交由奕王殿下难道不好吗?他举棋不定多年,导致两王党纷争不断。”

    萧淙之道:“朝若,不要小看人心。天下至尊的权利,无论给谁,都比不上在自己手里。即便是亲子也不例外。他多年来放任两王相争,迟迟不立储,二位王爷为了太子之位,必须迎合陛下,二者制衡,才能让陛下稳坐大宝。这便是帝王的私心。”

    元绮沉默良久,不知该说些什么,天家相争,帝王私心,牺牲的却是天下人。

    萧淙之看在眼里,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别想太多了,此事我心中有数。”

    抽出手,萧淙之快步迈出房,合上了房门。元绮坐在床上,看着窗纸上的人影消失,只留下月光,无言相伴。

    萧淙之趁着夜色,一袭黑衣,直奔皇城。用的是与皇帝联系的暗线,从侧门悄悄进入。

    老皇帝在睡梦中被唤醒,披着龙袍,在寝殿接见了他。

    “既然无事,不回家,黑衣蒙面,夜奔皇宫做什么?”

    萧淙之跪拜,抱拳秉明:“臣想替陛下拔刺。”

    老皇帝似有些不耐烦:“萧淙之,你来京不过两日,惹得朝野沸议,还说要替朕拔刺,朕看你,才是那碍眼的刺!”

    萧淙之仍冷静应对:“朝野沸议,但陛下圣明,臣相信陛下绝不会因为言官的几句话,便怀疑臣的忠心。”

    “哼!”老皇帝冷笑,“忠心?朕竟不知萧大人的一片忠心,已堪比日月。”

    “若无此心,也不会数次千里远赴上京。臣之忠心,对陛下,对我朝,绝无更改。”他叩首重重一拜!

    老皇帝却不吃他这一套,摆手说:“行了,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淙之终于抬起头,看着双鬓斑白的老皇帝:“想必陛下已知我与夫人遇刺,行刺之人有一半是外族,一半却是中原自己人。月姬公主远嫁而来,天子脚下,行事却还是如此不知收敛,视我朝天威于何处?我与夫人侥幸逃生,本可以归家,但臣念及,若臣与夫人忍气吞声隐忍不发,岂不是让天下人妄议,我朝委身求亲,连人杀到家门口了,都不敢吭声?到时,民间沸议,议论的是臣窝囊,受损的更是陛下传世之名!因此,臣深夜来此,请陛下给我一百人,臣,定提贼首来复命!”

    老皇帝目光深邃,不知在思索什么,许久,开口问他:“京中能助你之人并非只有朕,你何不去求他们?”

    “自然,在朝为官,但凡是位爱国有血性之人,面对如此猖狂挑衅,绝不会姑息纵容。但陛下为天子,为官者杀敌御外,奉的皆是天子之命,守的皆是天子之国。臣深夜前来请求陛下,一是出于臣的忠心,二则是想请陛下以天子之名,下令锄奸,扶正朝纲风纪,也是昭告天下,我中原皇帝气概万里,御外安民,乃是千古帝王!”

    “好一张利嘴,萧淙之,你为武官,真是可惜了。”

    “臣,从前希望,像长穆一样,以文章动天下 ,报效家国,但命运弄人,投身从戎,但如今想来,文武没有分别,只要利国利民,皆是臣之志向所在。”

    “哈哈哈哈哈哈”老皇帝严肃阴郁的脸上,突然迸发出笑意,“好啊,看来几年罹难并不减你壮志,反倒更坚定了。不枉当年写下‘孤山夜饮话轩辕’。顾竟清有你这样的外孙,也算死而无憾了。”

    萧淙之一怔,抬头看老皇帝,他脸上仍然带着笑,萧淙之却看得额上渗出冷汗,回道:“当年是短视小儿,不知天高地厚,陛下恕罪。”

    老皇帝笑容陡然凝住,大手一挥:“去吧,去领你要的人。三日内,给朕结果!”

    萧淙之没再说什么,抱拳一拜:“是!臣领命!”

    老皇帝坐在床榻上,双手按在敞开的双腿膝盖上,背后躬起,抬着一双幽深凌厉的眼,仿佛暗夜中狩猎的猛虎,一直看到萧淙之身影消失。

    近身的太监来到眼前:“陛下,奴才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老皇帝目不斜视,声音却冷:“想问就问。”

    太监躬身细语:“陛下真要放纵萧大人吗?奴才的意思是,他手上有钱有兵,才略行事都……”

    “现在还不是时候。”老皇帝幽幽开口,如猛虎吐息。

    太监确认了他的心意,立即明了:“是,陛下英明,奴才这就领萧大人去办事。”

    这太监是自小服侍在老皇帝身边的,唤作金公公,心腹之事,都交由他办。今夜拨给萧淙之的一百御林军,便由他挑选,皆直属皇帝,绝不与世家大族有牵绊。

    萧淙之出宫路上,脑海中一直回想着那句“孤山夜饮话轩辕”,这是他少年狂妄所作,但他是谨慎之人,当年只给元绮的父亲看过,如今这句话却从老皇帝口中说出,不免让他多思。

    他骑在马上,蒙面而行,前路难行,他却思绪飘飞。

    老皇帝能知道这句诗,说明早在镇国公府安插了人,且是能自由进出国公爷书房的人。当年三州连结,脱离了中原,效命于顾老将军,又有镇国公的财力支持。也许正是这句诗,才惹了皇帝的疑心,那时中原还没有从战事中缓过气,老皇帝不想打仗,又不愿看三州自立,才最终对镇国公夫妇下了杀手!

    可今日偏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这是在敲打他,别走外祖和岳父的老路,兵与钱握在手里,也别妄图自立称王!否则,当年的镇国公夫妇,便是下场!

    想到此处,他用力攥紧了缰绳。往事浮现,夜色如墨,他想到元绮,咬紧了牙,策马冲入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姜洹给萧淙之的名单,大多是当年顾老将军的亲兵,且为上京氏族,根基深厚,与萧淙之的父亲是一辈的。如今或赋闲在家,或身居要职,只是不知道,两王党争,多年浸淫,如今是否已择新主?

    萧淙之带着御林军在城外的破庙中静候,荔云安排的伙计送出信后,盯了整整一日,五位大人中,有两位派人送信去了奕王府, 一位送去了祁王府,另两位不做回应,却悄悄集结了府兵。

    奕王是个聪明人,眼见两位将军信中地址不一样,便当即做出决断,此二位按兵不动,不赴此约。即便拉拢,也可留作以后。

    萧淙之静坐在破庙的佛像前,持刀闭目,身后金刚怒目,威武不凡。听到伙计的报信,当即睁开眼,持刀而出,率领所有御林军往一个方向奔去了。

    那位禀报祁王的,是四品的宣威将军,吴光,如今在驻京的辅国大将军麾下效命。

    吴光带着萧淙之的信,亲自登门祁王府。祁王见过手信,沉思一番,问他:“你从前在顾竟清麾下,可听说过萧淙之?”

    吴光已年过四十五,宽背粗腿,是横练的家子:“是萧汝敬之子,我知道他父亲,倒不曾见过他。当年顾帅未退,我们同在上京效力,这小子恐怕还在玩儿尿呢!”

    祁王道:“他给你写信,是想着你是他外祖旧部,想借你的力,替他出头。”

    吴光不屑道:“当年我最看不上的就是姓萧的,想我帮他?呸,我不杀他都不错了。”

    祁王眼神看过来,似对他不满:“不管怎么说,你们都共过生死,吴将军,你这样是否太薄情寡恩了?”

    吴光提起萧汝敬便一肚子火,但祁王面前,他很注重形象,忍着脏话道:“殿下您有所不知,当年在军中,分明是我先建功,但姓萧的仗着自己一副好皮囊,迷惑了顾帅的女儿,当了顾家女婿,这才青云直上。我却遭受排挤。可他不曾想到,顾萧两家气数已尽,回了老家,一并死绝,他到头来一场空,白费了心机手段。”

    祁王心道,原来还有这层渊源,怪不得他当年为了抗衡奕王母家势力,招揽顾竟清的门徒,一个个的都是硬骨头,唯他吴光,最痛快!

    “但萧淙之还是给你来信,说明他并不知晓你与他父亲的过节,你打算怎么办?”

    吴光看着五大三粗,却也混迹多年,有些谋算,思索道:“上京之中,顾帅的旧部不止我一个,若他和他们串通一气,一齐倒向奕王,恐怕要对殿下您不利了。不如借此机会,杀了他!”

    祁王轻笑一声:“你心倒狠!恩师唯一的血脉也不放过。”

    吴光却道:“各为其主,战场之上,不讲亲与恩,我既入殿下门下,定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祁王颇为赞赏,“既如此,此事就交给吴将军了。本王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