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44
周末凌晨五点钟, 离曼哈顿市中心稍稍有些距离,一栋独门独户的三层别墅,门口, 一位裹着单薄连帽衫外套的长发女孩, 输入密码, 猫着腰,提着自己的高跟鞋,蹑手蹑脚地潜进屋子里。
她的动作放得很轻,赤脚踩在光滑的实木地板上, 伴着微微发出吱呀声,转身上楼, 在最顶层走廊尽头的房门前驻足。
艾登的生日?她的生日?父亲的生日?
在连续瞎蒙数次未果后,潼恩细细思索着, 犹豫地按下了四位数字。
指示灯亮起, 门微微弹出一个缝。
果然。
她在心里哀叹一声,推门而入。
艾登虽然和自己共同住在三楼, 实际上他的房间相较自己的要狭窄许多,没有那么多的专业书籍,文学名着, 歌星们的海报写真,没有满满一屋子花里胡哨扉页的纸质书, 只是一些牛皮纸硬卡纸封面, 标着烫金字的教材和魔法学着作, 被他规规矩矩地摆在书柜前, 就在狭小朴素的单人床对面。
不过与潼恩不同的是,他拥有一个与卧室相连的衣橱间,对于常年在外的年轻男人来说,那里更像是他的仓库,置放着许多收藏品和药物、器具、还有他所珍爱的十几把飞天扫帚。门是虚掩着的,一把修长的,木柄泛着淡淡银色光辉的扫帚格外引人注意,那是已经绝版的彗星号,仍然完好地被珍藏在家中。
潼恩拉开衣橱的门,盯着那些仍然在自己的记忆中占据一隅的旧物出了神,但那也仅仅是几分钟而已,很快便恢复正常,脑海中时时刻刻有根线绷得紧紧的,提醒着她要想着些正事。
她从书架上接二连三抽出厚厚的砖头书,在书桌上一字摆开,《初级魔药学》《高等魔药学》《魔法药剂与药水》《千种神奇草药及蕈类》,还附加一叠空白的草稿纸。
来吧宝贝,她深呼一口气,挽起袖子,摆出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目录的确是个好东西,那样繁杂厚重的书目,只需简单浏览就能快速锁定目标。
追踪显形药水——取少量药剂于滴管中,适量滴入关键物件,配合追踪咒使用,关键线索将会带汝前往寻人之所……还要配合追踪咒?潼恩默念着,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眨巴眨巴眼,追踪咒是什么?
算了,到时候再说,跳过。
她的目光下移,转而寻求制作方法,于是抱起《魔法药剂与药水》,一边对照着,一边在艾登衣橱中的巨大皮箱翻找。密密麻麻的格子存放着不同种类的药物,被某个强迫症全都切成块茎状,瓶瓶罐罐摆放整齐,除了标签,长得都一个样。
潼恩将所有必备要件都摆上了桌,架好坩埚,为了保险起见她甚至还准备好了湿抹布和水,万一一不小心燃起了个什么小火苗也有补救措施。加入第一样材料,煮沸,按照书上说的静待泛起灰蓝色的泡泡,随后加入几滴苦艾汁……这短短的第一步就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气,一点点小小的疏忽就能导致之前所有的辛苦都前功尽弃。
好在进行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这才不枉费史蒂夫好不容易唤起她的内心深处的执着。
潼恩曾不止一次地见过艾登是如何调制魔药的,自己当然也上手练习过,虽然那都是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了,制作的成果也近乎简单得与基础药剂无异,然而她还是内心中隐隐有种力量在激励着自己继续下去。
就像这一段时间,她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似乎会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就在对面,朝她温和地微笑,像内心中的另外一个人格,直接浮现出来进行灵魂深处的交谈。
这种想法很古怪,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压力大才会有时候出现精粉,可不得不说,那种感觉很奇妙。
潼恩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将犰狳胆汁加进粉碎的蛇牙中,最后与洗剂混合一并倒入坩埚细细搅拌,直到门锁在寂静的凌晨里发出格外引人注意的咔哒声,有人推门而入,带着掩饰不住的讶异和警惕,惊叫出声:“潼恩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还在……你到艾登的房间里做什么,宝贝?”
潼恩冷不丁被芭芭拉的声音吓了一跳,滚烫的,泛着诡异蓝光的液体从手上的长柄匙里抖了出来,撒到她的手背上,升起一缕烟。
她吃痛地扔下长柄匙,捂住右手叫出声。
芭芭拉的脸蓦地白了。
几乎毫不犹豫,她一个箭步跨到女儿身边,极其紧张地攥住手腕,拖过来看得仔仔细细:“不要紧吧……老天!皮都烧掉了,疼不疼啊?”
“没关系,刚开始确实有点同,不过现在……诶呦!”
芭芭拉哼了一声,故意稍稍加重手上的力道,果不其然听见她再次尖叫起来。
“好吧,可能确实有一丝丝要紧……”潼恩讪笑道。
芭芭拉不理她,她以为这就算没事了,一了百了,满不在乎地随伤口自己发展,拾起药匙,却被再次擒住手腕。
“你在干什么?”她听见母亲原本柔软如绢丝的声线陡然拔高,玻璃碎片似的尖利,整个身子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向来不喜欢像其他人一样有事情瞒着芭芭拉,况且已经被捉个正着,怎么说都是错,索性全盘托出。然而芭芭拉越发越难看的脸色让她怀疑起是不是压根没有‘诚实的孩子值得被宽恕’这条谚语。
“潼恩·斯班诺,你活得不耐烦了吗?你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吗?”
“我没有可是……”
“你先别说话好吗,听我说——这什么魔法的,太危险了!你驾驭不了,正是因为它有诸多的弊端,不然,为什么塞甫斯会决定来这里,决定和我们在一起?你还不明白吗?那么多身边事都在敲警钟,我真是不知道你像谁,心怎么那么大!”
芭芭拉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魔法留下的创伤,只好按照最简单的的急救处理方法,擦上点药膏,缠上纱布,期待有效,至少药膏的舒缓作用让潼恩感觉没有那么火烧火燎地疼了。
“像你啊。”
“什么?”
确实,魔法稍有不慎就会很可怕。
她垂头盯着自己包扎过的手,心中某个角落依旧战栗发抖,可她却并不觉得后悔。
“我是你的孩子,当然像你了,老妈,”她仰起脸,冲母亲甜笑,像个无知的小女孩,“我和你一样热爱尝试和改变,愿意为了爱和坚持的一切做出努力,并不后悔。”
芭芭拉愣了一下,尽管极力在忍耐,可小小的梨涡已然伴着笑容爬上脸颊。
“嘴再甜也没有用,况且,有时候敢于尝试或冒险,敢于付出,并不是一件好事……总之,我千方百计地想让你远离危险,过正常人的生活,为什么你就是不听话呢?我给你指的路,没有坏处的。”
“可是我已经在按照你们的规划去生活了啊!我只是需要……为了朋友冒一点点小小的风险,做一点改变!”潼恩忍不住反驳道,“她对我很重要,我们彼此都是。你知道吗,她即使自己仍处于危险之中,也要想方设法地联系上我,我们这才能提前知道有敌情,心中有所防备。不然,我根本无法从摄魂怪熔心蚀骨的吻下逃出来!”
她顿了顿,凝视着若有所思的母亲,继续说:
“其实我真的不敢,我只是有一种单纯的内心的骚动,直到有一个人告诉我,什么都比放弃要强,也许我只能做到一小步,我也不是一名正统的女巫,但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我希望你们理解我。父亲,你,洛夫古德先生。”
还有所有人。
她默默地说。
芭芭拉凝神思索许久,才迎上潼恩坦诚中带着一丝哀求的目光,而她的眼神,如同冰窟一般幽寒。
“你又被那些怪物袭击了,”她咬着牙,似乎在极力忍耐,“然而没有任何人回来告诉我。我算什么?”
哦,不,她这个大嘴巴!
潼恩倒吸一口气,陷入真正的恐慌,因为芭芭拉被彻底激怒了。
“这个家里是不是没有人把我当回事,我的女儿受伤我居然不知道!恭喜你们让我荣获年度最佳家庭主妇,”她挤出一个习惯性的,古怪而有讽刺的哂笑,“第二次,潼恩,我不会让你有第三次的,绝对不会!”
芭芭拉“倏地”起身,眉头紧锁,二话不说,脚下生风,先锁上衣橱,又将桌上的瓶瓶罐罐尽数抱进怀里。她在面对坩埚稍有犹豫,亲眼见证了里面半成品溶液的可怕之处后,她还没那个胆量尝试挪动它。
“别都拿走……艾登不喜欢别人打乱他的置物顺序……不,母亲,你不能这么做!我就差一点点了!我以为我做什么你都是最支持我的,从小到大都是,可为什么你现在突然这么不讲道理?”
“因、为、我、是、你、妈。”
芭芭拉的愤怒忍耐到了极限,一字一句地每个母亲都会说出的至理名言,令潼恩完全无法反驳。
“嘿,听着,为什么不等你到了四十岁的时候再跟我讨论人生呢?我相信年过四十的中年女人一定很能理解当年那个操碎了心的老太婆,”她退到门边,警惕地环视一圈,确认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不会让鬼灵精一样的姑娘有机可乘之后,下了最后通牒,“不过为了方便你理解,在塞甫斯今晚搭飞机办公回来之前,你就在这里好好地学习工作,上网玩乐。等他回家,我一并找你们俩算账!”
“嘿,你不能这么对我!”
回答她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好吧,不能挑战一位性格高傲的一家之主,不能挑战一位为了孩子安危生气操心的母亲,明白了。
父亲做得最好的决定就是在艾登的房间里安上电子锁,因为被禁足的艾登走不开,而她只需要一把螺丝刀,连接线,和她引以为傲的破译程序就完美了。
……等等,现在她从哪儿弄来螺丝刀什么什么鬼?该不会逼的自己翻墙跳出去吧,老天这可是三楼!
潼恩趴在窗口,单是远远地向下瞄了一眼,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好了,你要镇定,没错镇定,计划就是为了这种紧要关头而存在的。
她这么想着,拨通了一位不常用联系人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