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随着南苍送亲的车队一日一日朝京城行进,来往的行商将消息穿遍了京城,纵然尤听容想要装傻,这会儿也装不下去了。
就连贤妃等人为着此事都前来坤宁宫,出言宽慰尤听容。
可尤听容心里乱的很,在知道了单弋安也是重来一遭,得知了就算自己不在了,单允辛对儿女们疼爱不会改变,已经没了后顾之忧。
而后宫的纷争是远远看不到尽头,她的的确确是已经厌烦至极,若真的能摆脱……即便只是暂时,她都是期盼的。
因为心中这些隐秘的念头,此刻面对着南苍公主不日抵达的局面,她甚至不知自己是该对单允辛生气还是该视若罔闻为好。
好在单允辛或许也是因为心虚,连着两日连坤宁宫的门都没进,稍稍让尤听容有了喘息之机。
不等她想明白,宫里先来了位稀客,一路纵马进了西华门,直奔坤宁宫而来。
青町听见马蹄声,稀奇地探头去看,待看清了来人,立刻一路小跑进殿来报,“主子,康乐长公主来了!”
尤听容不免讶异,自皇太后崩逝,康乐长公主已经有近六年没有回京了,这
时候回来,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心里犯嘀咕,人还是请进来了,六年不见,康乐长公主皮肤暗了些,脸颊上还带着健康的红晕,穿着一身海棠红的束腰男装,脚踩黑靴,脚步生风,进门随手将马鞭丢给了青町,“康乐请皇后娘娘安。”
康乐长公主一站在尤听容面前,尤听容就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潇洒之气,跟整个皇宫格格不入的气息,她眉梢眼角的笑容仿佛都浸染了缥缈洒脱、难以捕捉的风,就连靠近,都可以闻到青草折断透出的清香。
对尤听容而言,这是她连窥见都极为难得的,肆意的、自由的味道。
尤听容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气息所笼罩,一时竟没来得及反应,还是康乐长公主十分调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主动道:“皇嫂,莫不是几年不见康乐真的大变样了,皇嫂都不认得康乐了么?”
尤听容这才回过神来,亲自相扶,“怎么会?就是太久没见,本宫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康乐还是风采不变,就连岁月都奈何你不得呢。”
康乐长公主哈哈大笑,叉着腿坐到了尤听容的身边,也没什么顾忌地打
量着尤听容,“皇嫂觉得我没变,康乐倒觉得皇嫂变了许多。”
尤听容面露好奇,“我?本宫哪里变了?”
一边问,尤听容一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旁伺候的青町几人,似乎也在询问他们,真有哪里不同了么?
青町和兰影不约而同地摇头,“奴婢看不出来,主子的姿容意态不改分毫,荣宠更胜从前。”
康乐长公主听见青町和兰影的回答,再看雍容典雅的尤听容,心中不免感叹,难怪单弋安小小年纪竟起了这么荒诞的念头,想来实在是他一个做儿子的,看着母后被困在这密不透风的囚笼之中,不曾为自己活过一天,实在是心疼,心疼到规矩体统、天威人伦都顾不上了。
“皇嫂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康乐长公主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偏头看着尤听容,慢慢道:“权势更盛,头上的发冠也愈发沉重,就连衣裳鞋袜,都处处是团金,光彩逼人……”
青町和兰影顺着康乐长公主的话看过去,都觉得奇怪,皇后娘娘今日并未出门,头上没戴凤冠,也没有穿华服啊?
她们正要问,却见尤听容脸上的
笑意浅了些,不约而同地息了声。
她们没听懂,尤听容却是立刻懂了,康乐说的是凤冠华服和皇后的身份,指的却是尤听容已然被这份尊贵和荣宠束缚其中。
康乐长公主知道尤听容听的懂,笑着自顾自继续道:“皇嫂觉得康乐风采不减,康乐却觉得自己变了许多,当然,或许没变……只不过,是康乐终于走出了过去的阴影,第一次看清自己。”
从前的放纵是对先帝和涂太后的反叛、是对残酷命运的抵抗,直到涂太后死后,她才终于割断了过往,追逐广阔的天地。
尤听容不难猜到,是单弋安请她来的,一时没有搭话。
二人沉默片刻,康乐长公主主动转了话头,“不晓得甜甜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姑姑,我可给她带了好些东西。”
“偷偷告诉皇嫂。”康乐长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凑到了尤听容耳边,“给安儿的都没那么多。”
康乐长公主说完,还跟尤听容打商量,“皇嫂可得帮我瞒着些,否则只怕安儿要跟我吃醋呢。”
尤听容点头答应,“他们又不缺,倒是累的你辛苦带来。”
尤听容一边说着,一边招呼
青町等人给康乐长公主上茶点,碟碟盏盏摆了一桌子,康乐长公主不客气地吃了许多,觉得干了,这才端起茶来极为大咧地灌了一大盏。
因为牛饮的姿态,茶叶也跟着喝到了嘴里,尤听容见状取笑道:“你看看你,出去一趟,茶都不会喝了,快吐出来……”
康乐长公主摆摆手,嚼吧嚼吧地咽了下去,“不妨事,茶叶也有茶叶的一番滋味。”
青町呐呐地放下准备来接的碟子,忍不住道:“这茶叶干嚼着多涩呀。”
“这你就不知道了……”康乐长公主轻笑道:“这茶叶明明是山野之物,其中馨香的野趣何等动人,人们非要将其用千锤百炼,生生拧转了它的脾性,还美名其约风雅意趣。”
“再说了……”康乐长公主是回答青町的话,却朝尤听容扬了扬眉梢,“这好与不好,总得尝过了才知道。”
“人活一辈子,若是明天永远跟今天一样,一日复一日的,又有什么趣?”康乐长公主定定地看着神情复杂的尤听容,“皇后娘娘,您说呢?”
尤听容没有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手边在热水中盘旋舒展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