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过?
楚辞一惊,快步走了出去,四下一扫,才发现皇上斜倚在龙椅上睡着,目光静静落在那副画上面,竟是连她过来都没发现。
“父皇,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楚辞上前帮他盖上毯子,在他身侧的地毯上坐下来。
男人回神,转身看向她。
恍惚之间,看到当年那个扎着羊角辫,小脸粉嘟嘟的小丫头坐在床边,奶奶地跟他说,“叔叔,阿娘说你很快就会好起来,这个送你吃。”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
“阿辞,明儿个……晚上,咱们出宫去,在夜市里买个吃好不好?”
五十岁的男人,突然像个贪吃的小孩一样,眼底一片向往,看的楚辞有些错愕。
但很快回神,笑着道,“好。”
他慈爱地笑,温厚大掌抚上她发顶,“阿辞,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是父皇做的不好。”
楚辞想说什么安抚他,却发现他眼泪落了下来。
情到深处,万物失色。
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她握住他的手,不知为何特别想哭,眼泪跟着就下来了,“可是父皇,这人世诸般苦,能遇上父皇,儿臣便已经心满意足。父皇,无论发生过什么,我们都要往前走。
”
“我是,父皇也是。”
谁也没说因为什么事情,突然间的抱头痛哭,心如刀绞。
他们共同的爱人,和最爱他们的人,多半是没了。
楚辞的心在颤抖。
可是路总是要往前走的,她不能怨怼任何人,只能带着对亲人的种种复杂情愫,披荆斩棘。
许久,他才努力撑起身子,从龙案上拿出一封信递给她,“阿辞,刚刚传来的消息。”
楚辞抬头,眼含热泪接过信封,颤抖着双手打开。
她知道,一些真相就在里面。
她不想面对,不敢面对,又不得不去面对。
信纸是崭新的,墨迹就在十几天前,路上走了几日之后,几乎带来了南方春草的气息,白纸黑字却是死寂。
“禀圣上:
经查,玄医谷十一年前,举家被灭。谷中药草药方横扫一空,一个仆人都不曾留下。谷外百姓感念玄医谷救世之恩,筹钱买了棺材,将玄医谷众人葬于谷中老槐之下。唯,玄医谷谷主白婉秋与其女楚清华不知去向。”
楚辞看完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可以解释了,为何京城当中,会有人会《玄医内经》。
这个得到了《玄医内经》的人,就是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
他
就一直藏在她身边,不远不近若即若离,而她却丝毫不知!
“看来,望春楼惨案,死得就是失踪的白婉秋和楚清华。”楚辞泪流满面,嗓音哽咽,“父皇,我……我想去一趟玄医谷。”
男人伸手,把她拥在了怀中,“太远,太危险。”
“父皇已经没了他们,不能再没有你。”
他的嗓音一片沙哑,头上白发都多了几根,“等春耕结束,父皇陪你一起去。”
楚辞泣不成声,“父皇。”
“小阿辞乖。”
男人安抚着她,一道记忆碎片突然窜上脑海,恍惚间这一幕好似曾发生过。
那是几岁来着?
那个叔叔……
她愣了一下,但这片记忆很快就消散了,她感觉有些头疼,抬手按住太阳穴。
男人伸手按揉她的头,“阿辞,不要哭。你怀着身子,哭多了偏头痛,往后不好根治。”
楚辞难过极了。
被楚孝和孙氏骂做骗子,野种的时候,得知自己只是个孤儿的时候,走投无路无家可归的时候,她都曾千万次幻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又有无兄弟姐妹……
如今,这一切都破灭了。
她不想承认自己是玄医谷的后代。
可是,墙上那副多年前的画……
她抬头看向那个画中的女子,若自己不是她的女儿,又怎会生得一模一样呢?
娘啊!
她和她的母女情分,当真就只剩下这一幅画了吗?
“父皇,我连和她在一起的记忆都丢掉了。”她趴在软榻边上大哭,“我忘了阿娘,忘了爹爹,我把什么都忘了。”
她扑进他怀里,崩溃得像个小孩。
男人无声哄着她,她还是那个曾经叫他叔叔的小不点儿,他也曾以为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很长一段时间想过,往后那个奶嘟嘟的小丫头,就是他亲生闺女,他会好好养她长大,教书识字,陪她放风筝,陪她吃冰糖葫芦,买小糖人。
很多很多事情,他要带她来盛京,来看看这天下,抱着她坐在这至尊无上的龙椅上,让她无忧无虑度过这一生。
可他没做到。
婉秋说,她已嫁做他人妇,深爱自己的丈夫。
她说,她喜欢现在的日子,很平静很温馨,希望他守护和她这样无数平凡的家庭。
他依依不舍的走,肝肠寸断的割舍。
他忍了相思许多年,每次看着她的画像,回忆着她说的那些话,告诉自己要做个好皇帝,不能去打扰她的生活,要守护她那份普通平凡的安宁。
他
身边风云诡谲尔虞我诈。
人们拼命把自己的妹妹、女儿塞到他身边来,求一个荣华富贵,他们撕得头破血流。
而她不该被牵入这样的风波。
他原以为,自己的隐忍,会让她好好过完这一生,会让怀中这个小丫头安静长大,像那山谷里自由自在的鸢鸟一样自由快活。
可是没有。
错了。
一切都错了。
十一年了!
要不是望春楼的案子蹊跷,要不是遇上眼前这张过于熟悉的脸,要不去查这一遭,他都不知道她竟然已经惨遭毒手!
恨!
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这一生,只珍爱的这一点点,都要被毁掉呢?
他把怀中的人抱紧,眼底逐渐浮现出久违的铁血杀意,“阿辞,你说得对,我们要往前走。我们要查清楚这背后所有的一切,让他们血债血偿!”
侧门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君七皇出现在了门口,愕然,“皇上……阿辞?”
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还没睡?
而且,就这样抱在一起……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甚至,都没留意到墙上的山河图已经移开,也没留意到那副画。
所有的信念,在这一刻都变得粉碎。
为什么他的父皇会在深夜抱着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