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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内廷光辉如新。每一面镀金的墙都流淌着璀璨耀眼的光,每一座塔楼都交相辉映。

    凡人仆役带着千尘之阳的圣堂讲师们走过一个个宽敞的、如旭日初升时一样明亮的大厅,立柱与立柱在空间中划割出一百道监牢般的印痕。

    有时阿里曼怀疑自己正走在一片累积百代的泥泞中,污渍和血腥沾着他的靴底,让他难以迈步。然而地面是一片每日都由机仆反复擦洗十三次的光滑镜面瓷砖,没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下伸出手来,用枯槁的手抓住他的脚踝……

    没有吗?还是他只要朝亚空间的汪洋里看一眼,就能看见无数个相互拽着的仇怨魂灵,期待着让他动弹不得呢?

    他们路过那些殿堂,楼梯向不同角度延伸,在几何上隐隐构成似是而非的漩涡,金甲禁军仍然伫立在那些特殊的拐角,或者从某扇门外迈步一闪而过,就像没有什么能改变他们的意志,或者改变已经结束了。

    越向海平面之下靠近,机械的轰鸣和各种蒸汽与喇叭带来的长啸就越分明,燃料的温度在地板与墙壁边缘烘烤着他们所在的通道,一些闪闪发光的玻璃器皿仿佛在流出汗滴,另一些泛白的金属板则嘶嘶作响。

    第十五军团的人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前进,没有人开口说话,那股加诸身躯的压迫力愈发可怖,浓重的黑暗在意识中游走涌动,每一束现实的光之后都潜伏着百倍的超物质阴影。

    阿里曼感觉到他们正在被一个更高的存在注视着,就好像他们是几条在水族箱或培养槽中茫然游动的小鱼,被玻璃外的巨人饶有兴致地赏玩着……

    “王座厅?”哈索尔·玛特低声说,他的声音在阴冷的环境里仿佛正在结冰。

    “我想是的。”阿里曼回答。这条漫长的道路理应通往马格努斯口中曾向他们简略描述过的泰拉地宫,否则他们还能去哪儿呢?

    不论如何,与黑暗一同靠近的,是他们对马格努斯残存印记的感知。这一点变得愈发清晰,以至于那逐渐成为了一种全新奇特动力,为他们的前进添加了发烫的燃料。他们的心在下沉中变得滚热,既滋生绝望,又伴随着恍惚的乐观。

    他们快要接触到马格努斯在世界上的最后回响了,不是吗?他们就是来寻找他们的父亲的,因为他们是他的子嗣。因为真相不该被掩埋。

    然而那之后又要怎么做呢?踏入深渊后,深渊还会放他们离开吗?

    陈旧的熏香气息逐渐浓重,近乎潮湿地覆盖在他们身上,遥远的机械音乐和钟声一起回响。他们路过一些厚重的大门,精金勾勒的骷髅花纹组成五芒星的紧密纹阵,代表着那些未知的封锁……有些东西,有某种意志似乎正在其中一扇大门上隐隐颤抖,呼之欲出……

    最后是王座厅。

    但首先,是怀言者。往日纸张般的浅色盔甲已经更换为干涸的血色涂装,又或者他们盔甲结构中的缝隙的确被血浸透。十名盔甲血红的星际战士背对他们,屹立在那扇极高的精雕大门前,虔诚地吟诵着一些低声的祷文,却只令阿里曼感到不适。

    一些汗水顺着额头向下流,淌过他眼睛附近勾出的普洛斯佩罗风格的眼线。

    “你们到了。”一名怀言者说,注意到他们的到来,或者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时刻。他扭过头,动力甲嗡嗡作响。

    “我们来面见帝皇,”阿扎克·阿里曼轻声说,“我们来探寻一个无解的疑问。”

    怀言者的目镜望着他们,“叛徒们。”他平静地判决道。

    “你说什么?”哈索尔质问。

    “第十五军团的叛徒,”另一个怀言者说,他的视线让人刺痛而愠怒,但更多的是不安。

    那种被观察的感觉愈发强盛。

    “普洛斯佩罗从未背叛帝皇。”阿里曼说,“从未——”

    他的声音尚未触及隧道的墙壁,空间便陡然向下坠落,无穷的黑暗忽而展开,时间本身失去了具体的意义,他感受到自己被一根穿心的长针固定在标本架上,而那双始终注视着他们的眼睛靠近了。

    不是有形的眼睛,而是心灵上的注视本身,是将他们包裹固定的无尽黑暗力量,是没有存在的面庞和超越死亡的诅咒……

    +背叛者众……+

    一个跨越世界帷幕的意志轰击着阿里曼的精神,他感受到自己正融化成不存在的碎屑,然而,他带着目的来到这儿。

    +帝皇,+阿里曼痛苦地问,他的灵智为此仿佛正在开裂,+我恳求您告诉我们,我们的父亲在哪儿?+

    有一个时刻里他好像已经落进了生死交织的边境,阿里曼强迫自己把注意力维系在与这个庞大存在的沟通上。

    他听到了……

    +马格努斯……背叛了王座,+声音切割着他的皮肤,携带的憎恨好似要将他剔骨去肉,阿里曼战栗不已。

    +这不可能,帝皇。+他颤抖着说。

    +普洛斯佩罗将付出血与火,+声音的言语愈发流畅,仿佛这个可怖的存在正飞快地掌握那些飘荡在空中的碎片,并将它们重新拼凑成一个全然不同的整体,+而马格努斯已死。+

    +不!+阿里曼呼喊着,浑身冰冷。

    黑暗中的存在似乎正逐渐变得愈发具体,盘绕的管线和冷硬的线条勾画出王座的剪影轮廓,地面渐渐成型,而在临近王座的位置,似乎有一只干枯的、消瘦的、似是凡人的手臂,从黑暗中向着那张王座努力地伸出,却在接触到王座之前,无可奈何地沦为灰烬……

    一个隐约存在的印记仿佛仍然存在于那片黑暗深处,顽固地散发着一线光明,然而那些痕迹已经所剩无几,只剩少许的动摇的残渣,落在坠地的权杖上,如同落进了坟墓中。

    名字浮上心头。阿里曼为之震撼,他的呼吸也一并终止。

    掌印者马卡多……

    但是,怎么可能?那伤痕累累的破碎的布,与昔日的帝国宰相是同一个存在吗?果真如此,还是他看错了呢?

    而那摇曳的印记之光抽搐着,从王座边缘蜷曲着亮起,倏然向着阿里曼飞来,顷刻烙印在他的手骨间,并在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刹那里破碎。

    阿里曼忍下这瞬间的痛苦,他的手掌仿佛被船锚扎穿,疼痛不已,然而他的感官却在黑暗中固定出一个特殊的位置,隐约指向某扇已经打开的沉重门扉。与此同时……

    王座的宣判仍在继续。

    +服从,阿扎克·阿里曼。+

    +你们不再有其他选择。+

    +或与普洛斯佩罗一同燃烧。+

    这个存在说了什么?普洛斯佩罗的燃烧?普洛斯佩罗怎会陷入那传言中的燃烧,无形者阿蒙不是正守护着普洛斯佩罗吗,谁有能力让普洛斯佩罗燃烧——

    那下达命令的存在,无疑就在他面前,注视着他的恐惧和绝望,从他痛苦的碎片中汲取渴求的力量,却难以进一步伤及他……是的,他忽而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完整地存在。

    而马格努斯残余的印记也一并变得明显,环绕在他的另一只手上,温和而滚烫。阿里曼则已然意识到真相的一部分,这令他心碎。

    痛苦与恐惧在它们的极点转化为平静的力量,充盈在阿里曼体内。

    他其他的兄弟在哪儿呢?是否也在同样地领受帝皇——或曾是帝皇之物的斥责?他从黑暗中感受他们的灵魂,那些微弱的烛火,遥远又临近,模糊不清,但仍在维系着那份不会被舍弃的共鸣。他们始终如一。

    +不。+

    阿里曼的心不再挣扎,他缓缓地恢复着自己的呼吸,感受到时序的汹涌中存在的警告般的弯曲与涡旋,他再次重复,+不。+

    那儿是否存在着一声可怖的回声?从王座厅紧闭的门扉中冲出,将他们愤怒地浸没?他感受到自己身体组成的标本正在被撕裂,他不断向下坠落……

    他猛然落回现实,时间与空间恢复如初,他伏在地上,后颈架着一双动力剑。

    “不准妄动,叛徒。”怀言者说。

    阿里曼剧烈地喘着气,在怀言者的押送下站起。不知何时,更多的怀言者出现在此。

    以及皇宫的守望者。禁军。禁军尖角的头盔转向他们的狼狈形容,目视着他们的盔甲被强行扯下,神经接口里开始流血。

    “你们将目视普洛斯佩罗燃烧。”

    “而后燃烧的将是你们。”

    怀言者依次传递着来自更高存在的命令,而每个千尘之阳的后背都顶着爆弹枪冷硬的枪口,哈索尔·玛特咬紧牙关,有那么一刻阿里曼以为他要开始斥责真正背叛了他们的帝国,他干涩地开口:“不,哈索尔。”

    哈索尔看了他一眼,停下了,眼睛里流露出悲哀。

    阿里曼向他点头,相信他一定会明白——他并未选择屈从。

    他们被带着,顺来路退出。阿里曼的手掌仍然在发烫,那一对印记无法得见,仿若不存,但他知道它们就烙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数着那些门扉,辨认着那些花纹……有哪一个花纹让他的手骨格外酸疼,哪个时刻里那种感知变得炽烈。

    一扇门。铭刻着复杂的图阵与封印烙印,就在这条通道的某一处,它嘶嘶作响,呼唤着他前去,就在这帷幕薄弱的现实与亚空间的缝隙间——这是无言的、心领神会的计划,是马格努斯与马卡多为他们选择的流浪命运。

    是的,他已经朦胧感受到了一些事情,毕竟他是一名黑鸦,他的眼睛可见最渺远的刹那。

    阿扎克·阿里曼猛然组合出一连串亚空间的爆破,周围的一切仿佛被静滞,一张张危险的带盔面庞向他猛然转来,爆弹推进剂被点燃,可怕的动能迅速累积,随后是爆炸的闷响炸在他耳膜,他的同伴在瞬间默契地为他架起灵能护盾,而他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用来完成他的使命……

    他将双手按在地宫中那扇紧紧封闭的门扉中,帝国宰相的魔纹与马格努斯的咒言在接收号令的同一个时刻崩落解开,只有剩下的帝皇灵能仍在闪烁,但失去了另外两种力量的支撑,这一抹灵能剧烈地动荡。

    阿里曼浑身发力,双拳砸在门上,灵能的潮汐在他周围轰然涌动,而他双手的残余印记愈燃愈烈,爆发出闪电般的赤光,临时的风暴不断增强,相互交融并提升,直到那扇沉重的大门裂开一条惊心动魄的缝隙,而后刹那崩裂。

    一台庞大的引擎经历百余年的封印,终于重现天日。

    顷刻之间,它便脱困而出,朝着门外飞去,阿里曼伸出右手,一条新的灵能缰绳紧紧套在引擎之上,他旋即拉起其他千尘之阳的同伴,他们始终相连,从未分开。

    一个新的名字出现在阿扎克·阿里曼心中,这是引擎的名字。

    图丘查。

    怀言者和禁军的攻击被抛在现实宇宙之内,他们最后听见的声音是那张王座高声的冷酷宣判:+普洛斯佩罗必将焚烧。+

    他们在呼啸的亚空间潮汐中转身浸入浩瀚洋,越过千百种翻滚不休的咆哮色彩,绝望地意念相连,为彼此支撑起抵挡混沌气息的泡沫般的薄层。

    这简易而摇摇欲坠的力场将少数现实空间的存在固定在他们周围,使他们避免直接与浩瀚洋裸身接触。

    冲击的浪涛相互折断摧毁,所有力量都在熔化并颤抖,亚空间咆哮沸腾,翻滚不休,恶魔的大叫刺穿意识,越来越尖锐,破碎的尖啸无所不在,世界挤压扭曲又膨胀扩展,将一切不可思议的东西撕裂……

    +我们去哪?+弗西斯塔卡问,他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含着震撼与悲伤。

    阿里曼拽着引擎的缰绳,他口中充斥着金属的冰冷与血腥气息,毁灭与黑暗追逐在后。

    阿里曼的神经高度紧绷,马格努斯的意念在他骨骼中发烫,一段段残影从他面前掠过,他看见那些火焰,看见马格努斯曾见的断片与灰烬碎屑,一张张画片悬在他头顶,呼号回旋,他战栗不已,仍将残存的力量献出,拉扯着图丘查的存在,感受它欢呼的力量,并坚持着,推动了一线小小的偏转——

    +网道。+他平静地说。

    在精确的、永不停息的计算中,在其他圣堂讲师们的协助中,一个黑暗飞旋的涡流出现在他们的前进之路上,图丘查引擎带着他们冲过了黑暗力量的封锁,刹那间他们落入网道,马格努斯的力量在他们周围膨胀翻涌,接住了他们的下落,包裹着他们的横冲直撞,无声无息,甚至无意识地带来了无形的保护。

    引擎的速度在赤红的马格努斯留存于网道的力量束缚下不甘心地减缓,重力在恢复,他们摔落在莹白泛红的奇异地面,大口喘息。

    而曾是帝皇之物的宣判仍在回响。

    +普洛斯佩罗必将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