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是让它诞生了。”十一号说,“就连你也没有阻止它。如今距离它撕裂世界已经是时间问题了,到那时你们的银河将化为齑粉,你们在乎的一切都注定要结束了。”
“又或许它将得到限制,而它撕裂世界的时间将在世界自我毁灭之后。”佩图拉博上前一步。“你既然来到这里,就不可能无端而至。”
“现在你希望我成为你的帮手了吗?作为敌人?作为兄弟?还是作为共同限制暴君星的铁锁?”十一号侧过头,扫视他所在的星球,“我没有想到你们会在这里呼唤我,但这是个好地方,当尔达离开了之后,这里就更好了。寂静界域的十二个大符文终点之一……”
“告诉我,伱能在阻止它错误降生上起到什么作用。现在不是谜题的时间,是的,它将要降临,但这个终点尚未封闭。在它彻底离开王座之前,我想你应该与我们一起封锁此地,确保阵法的正确闭合。”
“阵法不能闭合。”
“已经到时间了。听起来你对这座阵法有所了解。不管尔达还想对帝皇做什么,从此往后暴君星都将在图特蒙斯的囚笼中沉睡。你要么给予帮助,要么离开,要么被迫离开。”
“阵法不能闭合,四号。因为晚了,它已经站起来了,就在我们的现实宇宙里,在你们所警惕的岗哨和围墙之外。是呀,否则为什么我们都心有所感?我们灵魂上的血液为什么从缺口中汩汩淌出?要么你去你们的泰拉看一眼,你们的父亲一准已经从束缚中离开,也许还在和黑暗对抗,也许已经有心无力。”
“你——”
+他是对的。+莫尔斯说,从恍惚的出神之中回归,依然闭口不言,就像他的语言能力已经被逐渐升起的夜色静默。
+他说的是对的,帝皇……节点一角有缺,帝皇不曾放弃,但黄金王座出现了一道裂痕——不,平衡依然存在,但濒临破坏。+
莫尔斯的灵能之声在寂静的城市中振荡,佩图拉博回过头看他,他看见莫尔斯的面容在金色的符文覆盖下变得模糊不清,又或者这位工匠正主动遮掩他的表情。
+……是的,如果王座的裂痕继续蔓延,甚至,如果王座的裂痕无法修复,为了帝皇的第二个计划,所有节点都必须被推翻。+
+我会告诉你他最初的计划中我所知晓的那一部分,让我想想怎么说……+
“你们在说什么?我是对的,是不是?”
十一号轻声问,探究地注意到佩图拉博与莫尔斯的默契,一种似乎是微笑的表情又滑过了他不清晰的面容。
“也许。”佩图拉博说。
“那么,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十一号好奇地问,“我听说在这种情况下,可以献一束鲜花?唱一首哀歌?或者背诵连祷?”
“什么意思?”
“给你的礼物。”
“不用。”
“不,有必要的。你知道我已经没有了为他的计划牺牲的能力,四号。”
十一号说,向他走来,摊开双手以示他未持武器,即使这对于一个灵能大师而言除了表明态度之外没有额外意义。
“四号,你说帝皇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你们,那么你也知道身为节点,我们的本质和躯壳同等重要。在这儿,能作为完整节点的只有你……”
十一号说,伴随着他的话语,他的右手从空气中抽出一束透明的塑晶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暮夜的暗紫蓝光,另外附上了几根漂浮的红蜡烛。
“那么,你要为他而死了吗?”十一号好奇地问,他的声音轻过了无名星球上方环绕的厚重云层,“就在这儿?谁会帮助你,你身边的人吗?”
“还没有到那个时刻,十一号,如果你愿意前去弥补裂痕。”
莫尔斯走到佩图拉博身前,双臂环抱着站定。环绕着他的符文光芒内敛,没入苍白的蜡质皮肤后方。
“帝皇的意志将王座的崩溃约束在最后一个刹那,现在需要一个人为他抵消那些他无法控制的黑暗力量,而后马卡多就能将他重新搀回黄金王座。”
“嗯……你们开始抗拒你们的使命了吗?这和你们曾经的义正言辞并不相通。”
“我们所认识的计划并非同一道计谋,十一号。计划是人类抵御命运的盔甲,人类之主在穿上第一套盔甲后,为何不能寻找第二套重甲?这就是他如今的计划,只要他仍能自控,他的子嗣就仍然是他的子嗣,而非使命的工具与容器。”
十一号垂下眼睛。
“我是他的子嗣吗?他并不这么觉得,不是吗?不,这其实没有必要,你们用不着假装我是,以此来让我帮助你们。我也不用提问。我本来就是为此而诞生并被培育的,除了这个地方我也没有别的去处可以走,佩图拉博。但在那之前——”
“停一停,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佩图拉博说,瞪着十一号,而后是莫尔斯,“帝皇最初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我不希望你们凭空谈论这一切,我却对你们的谜题一无所知。在这里的所有人中,我才是——”
“是战帅?”
“是他的儿子?”
两个灵能者依次说,而后互相看了一眼。
佩图拉博紧随其后,“什么是为帝皇而死?什么是帝皇舍弃的第一套计划?”
十一号看着他,他瞧起来有些发抖,他的笑容加深了,变成一种讽刺的吸气,“所以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你们中的所有兄弟,都清楚帝皇的想法,我还想原来所有人都宁愿迎接自己的使命,宁愿为了你们的父亲而死——真正地听命而自绝。原来我只是弄错了……”
莫尔斯的声音渐渐盖过了十一号的喃喃低语。
“这写在那封信里,佩图拉博。我曾在你的病床前与你和马格努斯分享,正是那一封信。你知道,我没有念出它的全部内容。我当时并不认为那一段有启用的必要……帝皇啊,王座在上啊!”
他话语稍停,回忆当时他阅读那封密信时的惊骇和愤怒,并将它们全数压下。
“答案很简单,佩图拉博,你们并非作为子嗣被创造的,他雕琢你们时扮演的身份,也并非一个渴求二十个孩子的父亲。
“我们都不难想象,身为人类之主,他首先考虑的计划,是如何妥善利用力量,为人类谋求长远的利益——而不是心怀某种自以为是的殉道者情节,将不必要的自我牺牲摆在首位。”
“弥赛亚有一次就够了……”十一号轻轻地说。
“何况人类之主现在显然将成为圣人当做帝国稳定的大敌,对通过预设的唯一道路剥夺人类选择权利的使命嗤之以鼻,认为将个体的责任和自由淹没在崇高的十字架光辉下是古泰拉的遗毒,应当和最后一座教堂一同得到扫除?
“是的,一个正常人类制定计划时,最佳选项怎么可能是自己先死为敬?他在道德上有多高的追求,才会希望用宏大的牺牲来保全自己永久的名声?何况他是一位皇帝?”
莫尔斯说,转入瞬息万字的灵能通讯,让三个非人存在的思绪和情感直接发生高速碰撞。
+帝皇最初的计划很简单:十三个容器作为封锁点,足以黑暗之王的力量锁定在一定范围内,四个容器作为管道,能够黑暗诸神的力量导入其中,最后剩一个继承人帮他继位。此外,他当年决定留下两个备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为了适配亚空间的力量,这些容器的内核也需要从亚空间中获取,外壳则必须运用现实宇宙的材料,以免容器本身被亚空间侵蚀。为了领导星际战士,容器需要具有智力,以及超人的形貌和受信度。+
“基因原体……”佩图拉博说,“我们诞生的意义——”
“工具。武器。容器。”十一号熟练地回答,就像他被千百次教导地那样。
+是的。他的造物,他的工具,他的人造人。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完成束缚亚空间能量的工作的,也无人知晓他从何处得到了制作基因原体的方法。总而言之,大远征结束后,你们中本该有十七人回归初始的职责,成为维系灵魂海天轮的辐条,抑或是人类帝国的基石。+
“……每个节点一人?”
“而我们的本质将彼此相连,四号。在那之前,我们的意识将死去,如此方能保持容器的纯粹和稳定。”
+我猜尔达接受不了这个,对吗?+
“她很害怕。”十一号低语,“她说他的野心蒙蔽了他的道德,而虚假的预言欺骗了他的理智……但是,你们说过,有另一个计划……本该成功的第二个计划?他还是把自己挂上了十字架,啊,就像尔达所说的……”
+他的确推翻了他自己的抉择。十字架?如果你一定这样形容,并不介意以此证明你脑海中知识的有限。+
+在某一个时刻,他意识到他的每一个儿子都有了名字,+莫尔斯的情绪波动稍稍一停,他修正了他的话语。
+至少原体们多数有名字。于是,在某一个时刻,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动手杀死十七个信任他、期盼他的子嗣。在某一个时刻,他意识到自己赋予了工具情感、期望和祝愿,对其拥有超越权力与控制的影响;在某一时刻,他意识到自己成为了认同和归属的核心,被纳入一个更大的共同体系统之中,以至于无法抽身。除此以外,在某一个时刻,他发现网道的二度修建能够大幅缓解单独控制黑暗之王的压力。
+在某一个时刻——帝皇后悔了。+
莫尔斯神情复杂地看向佩图拉博,回忆起那无数个无形转折的瞬间。
是在帝皇目睹绿皮对网道的修复作用的那一个刹那吗?
是佩图拉博在法罗斯灯塔与数十年前的帝皇有过一面之缘的时刻吗?
是帝皇扮演法斯,与他提及摩洛的时刻吗?
是他作为圣乔治登上奥林匹亚的舞台,直言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的时刻吗?
还是将二号原体带入本不该在那时诞生的上帝之城的时刻?
抑或是963年的泰拉皇宫,他在风雪中与莫尔斯讨论那未知的成神赌局的时刻?
他说:计划永远会出错。所以我们必须填补计划失败带来的可能空缺。如此往复,直至抵达人力穷尽的终点。
他说:计划的最初,他们不是儿子。武器。工具。兵器。唯独不是子嗣,直到计划改变。
他说:我向你所怀的意念,是赐平安的意念,要给你一个将来和盼望。
他说:我们所有人都是工具、武器、容器、果实。而人类永不满足。
“所以尔达痛恨的计划改变了,”十一号似笑非笑地说,“他弱化了寂静界域的十二个分支对吗?所有的控制权都被移交给了泰拉王座,而抽取亚空间力量以期正负湮灭的限制也取消了……那么,当黑暗降临在凡世,便不再有网罗对它施以限制了。
“是的,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想想吧,要是你们的父亲果真和尔达所说的一样冷酷,那人类该活得多好啊——”
“不,”佩图拉博说,“——不。”
“我错了吗,四号?我说错了吗?”
“你的逻辑是正确的,但计划的毁坏不能归咎于帝皇的决策,何况计划仍有挽回的余地。”
佩图拉博说,他的思绪运转不休,不停把更多的因素纳入考虑。
帝皇是否曾经将他们看作纯粹的工具与容器已不再重要,他们早已构建足够的感情链接,他真正得知帝皇最初计划时的愤怒和悲伤——如果那种干扰着他冷静心情,在他的喉咙中痛苦燃烧的火苗就是悲伤的话,这份情感已经被抛之脑后,并拒绝被他所承认。
这份备选计划只是遥远过去的一道回响,最多作为帝皇内心变革的一份证明,受囚于过去的人是可悲的,但他们造成的后果则使得可恨凌驾其上——宿敌刃,荷鲁斯·卢佩卡尔的沉眠,战帅的错误加冕——最后一项正是洛嘉·奥瑞利安一步踏错的起点。蛇的影子在其后若隐若现。
佩图拉博的胸膛颤抖着,他的语气转换为低声的咆哮:“帝皇的计划仍能挽回,只要此时过多的力量得到抑制,王座得到修补!”
十一号注视着佩图拉博,他的面容如水银波动,水晶蛇的影子在他虚构的身体内掠过浮光。花束从他手里跌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古典的左轮手枪。
他开枪的速度快过凡人乃至阿斯塔特之中最快的枪手,同时也快过了在近战方面并未排于前列的基因原体佩图拉博,但还赶不上永不休止的金文防护。
光芒闪烁之下,佩图拉博猛然抓向十一号的手,那把枪脱手而落,十一号的形体霎时消散,而后在稍远的距离复现,脸上仍然是若有若无的微笑。
落下的枪瞬间被佩图拉博捡起,一发冒着灵火的子弹即可射出,击中十一号的左肩——其盘旋天际、隐隐可见的蛇身本相猛然一颤,一簇细小的火苗爆裂而寂灭,带去数枚璀璨的鳞片。
“你要阻止我,佩图拉博,”十一号嘶声说,“我说过你要阻止我。”
“靠什么阻止你?杀死你吗?”佩图拉博大声喊道,声音贯穿灰黑的街道,他直接注视着巨蛇的虚影,握枪的手抬起,枪杆转换为符文编织的重型手炮,就在他提问的过程之中,炮声已然隆隆响起,他宁愿击落巨蛇后再与之对话,而莫尔斯将帮助他完成这一场灵能之战。
“一个很好的提议,佩图拉博。”
巨蛇吃痛地在高空盘桓,它动作减缓,而在完整基因原体的眼中已经几近静滞不动,但它声音的稳定性完全没有受到那些燃烧金焰的鳞片带来的痛苦的影响,依然平静如初。
“如果你杀死我的意志,那么我可能就只能为你所用了,佩图拉博。我不喜欢我被创造的理由。”
金焰在它的庞大蛇躯上切割出无可挣脱的烈焰巨网,从高空的风中吹来一股支离破碎的灼烧的气味,好像是从天而降的火山灰烬似的,用力地从上方吹落下来。
佩图拉博的手炮追逐着巨蛇的身躯,他的手臂高举着,不断地发射火炮,就像这已经成了某种亘古以来的固定仪式,必须持续不断地循环在一个蛇骨环绕的圈层里。
“下来!”他大吼,物质宇宙的理智告诉他这样才能让声音远扬,又或者他动荡的思绪正自行寻找出路,让他无法不大声呼呵,“下来!”
巨蛇似乎下降了少许,它的外皮不间歇地开裂,不愈的银血如丝分割寰宇,切碎了黑暗的无尽深空。
“真的吗?真的吗?那就快点儿吧,佩图拉博,”银血所经之处,纳米粒子所构的草木土石全部四散分解,星球地面的机械假人一个个融化坍塌,“那就烧光我的皮肤,砍下我的头,”它说,“那就让我为你们的暴君去死吧,呵,这和为了尔达而死始终是同一件事,”它的嘶声轻笑甚至有些顽皮,“把我的心杀了,用我的本质涂抹在你的爆弹上,然后打向你们的泰拉吧,”它说,“快啊。”
“你给我下来!”
“我不如离开,佩图拉博,我不如就这样离开……”
“等等!”
“可我会走吗?我会吗?我的命运不在我的手上,我没有手,一条蛇哪来的手呢——”
铁之主的手炮在虚空中轰击出多个牵连金丝网罗的锚点,如同捕猎海鱼的巨型鱼叉,将巨蛇向着地面拽落。巨蛇无用地、徒劳地,乃至随意地在它的网中挣扎了几下,更多挥洒而出的银色鲜血泼在大地上,将沙盘城市进一步摧毁。
蛇身坠落时,庞大的回响在无限的灵魂海中震颤回荡,佩图拉博的以太视野一时间一片漆黑,残像累积的余光闪烁出大量光斑,在眼前如萤火散开。
最后那一声轰然的坠落在他耳边爆炸,击碎了所有沉闷的隔阂与障碍,在至高汪洋的震慑气浪之下,铁之主向后摔去——不,整个世界向上倾斜,重力在短时间内狂乱地动荡更替。他扣住向下倾倒的楼房边缘,喘息着抵御灵魂领域的动荡混乱。
随后,一张脸陡然出现在他邻近的位置,肤色略深的面孔静静地望着他,因失血而褪色。他看了他两眼,目光移向那一堆金文构成的手炮,而后重新抬起头,呼吸短而虚弱。
他的眼睛睁着,一眨不眨,里面既没有欣喜也没有悲伤,有的仍然只是那种也许是微笑的、不可被称之为表情的表情。他只会这个表情,佩图拉博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你要我履行使命吗?”他说,他眼睛里的情感是什么?不是恐惧,也没有惊讶,或者说期待。不是。
仇恨,佩图拉博读出了这种罕有的情绪,仇恨,没有一丝可怀疑的,那是炽烈而阴郁的仇恨。
佩图拉博扭过头正视着他,被他所抓住的楼房正在继续倾塌,一些碎屑向下方的黑暗虚空中剥落,有些也许是木头或者铁制栏杆的横梁掉了下去,无声无息。
“我要。”佩图拉博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要你阻止暴君星的真正降临。”
十一号吸了一口气,继续睁着眼睛,像个失能的发条玩偶一样轻轻抽搐着。随后他开始轻声地抽着气,用飞扬的余烬和水晶破碎后的渣滓来填充他的心肺。
他好像希望说点什么,但他的话语似乎已经被金色的炽炎烧干了,又或者他处于一个完全真空的寂静房间,他只能待在那个未知的地方等待着自己死于空气枯竭后的窒息,那时候他会向后仰倒下去,他脆弱的骨头砸在地上并就此折断,他的血会从大张的嘴和断裂的脊骨里涌出来,流满整个虚无的黑暗空间。
“真的吗?”他问。
“是的。”
“以谁的名义呢?”
“佩图拉博。”
“为了谁给你的使命呢?”
“我自己。”
“因为帝皇没有给你下令?”
“不止如此。我为我的决定负责。”
“那么你要我履行使命吗?”
“是的,十一号。”
十一号继续看着他,他没有再笑了,他的嘴唇扭曲出一个死寂的冷酷表情,与先前他双眼中氤氲的阴翳仇恨终于统一。但他的眼睛里却反常地展现出真正的笑意,仿佛他眼前的世界终于迎来了一个黎明而那个黎明实则是日落前最后一刹那的黄昏。
他盯着佩图拉博,不再提问。
而后,他的面容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银血的涌泉,泉流温热地罩住了佩图拉博的身躯,尤其是他所携带的一对手炮。
巨蛇的身躯也无声地转化,演化成一个庞大的空腔,直接与星球内部的某一个终点相连。银血仍在渗出,透过蛇躯上的无数永不愈合的裂纹蔓延,维护着这条临时的通路,将那些正在兴奋地嘶吼大喊的亚空间生物阻挡在外,噼啪抓挠和刺耳的撕裂啃噬声不绝于耳,又如隔重水般无法穿透而来。
就在通路的另一端,无穷无尽的黑暗残忍而狂暴地涌动着,将金色外壳撕得四分五裂,如纱网破漏不堪。
这无疑不是真实存在的物质,而是某种非物质界域的崇高映射,怀着侵蚀世界的狂怒在濒临破碎的囚笼中癫狂地飞旋冲撞,随时可能进一步爆炸——是的,它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依稀缠绕着它的封锁不过是发丝般脆弱的细绳,无法抵挡这隆隆作响、将缰绳拉直的狂暴黑兽。
佩图拉博眼都不眨,怒视通道另一端的黑暗。
他抬起手炮,一炮轰出,炮弹上附着的银血发出不可思议的纯净闪光,如灰土上飘落的新雪,或盖过大地的水银,迅捷而洁净,似慢而静滞,又快如飞梭,不受任何力量约束捆绑,穿透了空间和时间,直到抵达它命运中的终点。
佩图拉博是否听见了什么声音?某种难以觉察的、幻象般的停顿和空洞?某个无声的问题或者回答?某种无形的喘息和最后的憎恨或者微笑?
银光与黑暗在剧烈的碰撞中相互抵消,相互抹除,不断地来回侵覆又抵消,在牵引和流动中如潮汐与沙面相互侵蚀,并逐渐转化为狂暴的肆虐。
巨蛇躯干之内的剔透能量动荡着涌起,将所有外溢的风浪限制在这超越时间的袭击之内,直到一些深层次的事物开始垮塌消弭,黑暗被银光呼啸着咬破,流散的磅礴气力在斗争中逐渐变得通透,舞动着拍打着咆哮着,依旧一层层地衰弱了。
而原本的金色光辉骤然大亮,携着强大的意志再度重构,将黑暗向后牵引,封堵在开始自我修复的灿金高墙之内。
双色的金与银的辉光似是刹那交汇,有如一次遥远的、也许是一厢情愿的会面。
但在那之后,水银的光辉就开始了自我的裂解,在几个瞬息之间,便彻底地、无声地、不留痕迹地飞散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佩图拉博放下他举起的手,从心灵宇宙的争斗中脱离,无形的战场离他远去。
他躺着,目视天空,灰烬仍然在纷纷扬扬地洒落。
“它的降生再次搁置了。”莫尔斯说,坐在佩图拉博身旁,“王座需要得到修补。帝皇的帷幕不能被破坏第二次了,否则我们将无计可施。”
佩图拉博的沉默比往常更加漫长。
而后他开口:“如果被破坏第二次呢?我需要再杀死十七个兄弟吗?”
“那已经没有效用了。图特蒙斯的节点已经被全部封锁,无法增添一个新的节点容器。帝皇——”莫尔斯停顿了一下,“舍弃了杀死你们的选项。”
“那么,如果王座第二次不堪重负呢?”佩图拉博固执地重复了一次。“如果呢?帝皇给了你答案,莫尔斯,就在他的密信中。人类之主不会给出一个完全过时的计划!”
他撑起上半身,上下唇压紧,脸色紧绷,他有一千个呼之欲出的问题,这都转化为他语气中无法抑制的命令情绪。
莫尔斯深深地看着他,“马格努斯已经知道答案了,佩图拉博。他自己推断出了他需要的一切。我们需要的一切。”
“那么摩洛呢?”佩图拉博问。
“摩洛怎么了?”
“十一说的,”佩图拉博说,“不,这个词只是在他的意识中回荡,包含在其他众多的词汇之内。母亲,父亲,帝国,王座,花,蛇,疼痛,仇恨,晶片……有一万个词在他的血液中流淌,其中有三十个词语频率最高,其中唯有一个词语令我不解。”
他看向莫尔斯:“什么是摩洛?”
——
“怀言者不能返回泰拉,”马格努斯从书堆中抓出音阵纽扣,对着罗格·多恩喊了出来,他的左脸满是鲜血,“罗格,不管你用什么理由,去拦住奥瑞利安!朝圣者(ThePilgri)不能和帝皇会面,迷失之子的阻拦能力是有限的!”
“……什么?”罗格·多恩说。
“就是塔罗——别管了,相信我罗格,你知道怀言者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会让帝皇那边的情况恶化,虽然我还不确定恶化的方向……去拦截他们,拜托了!”
“……好。”罗格·多恩回答,“我明白了。但我需要进一步的解释,我期待着你的答案,马格努斯。”
绯红君王扔开音阵纽扣,双手捂住脸,他的理智在大声尖叫,而这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每当他算出图特蒙斯天环上的新一枚卢恩排列位置,他的痛苦都在进一步加深。
一定要如此吗?不,或者他应该说,就算要如此,还有机会吗?
除此以外,他的塔罗占卜中仍然存在着一些漏洞,一些层层遮掩的迷雾——他讨厌这套故弄玄虚的把戏,如今却不得不把它们拿出来加以应用。他擅长它们,与莫塔里安一样擅长,这不可否认。
他已经推算出了其中的一块小小的碎片,即帝皇是在摩洛获得了预示性的启迪,但启迪由谁带去仍未可知。
他也看出仍有某样东西在王座周围虎视眈眈:那是一条蛇,可迷失之子明明已经与代表佩图拉博的闪电塔相遇——是的,佩图拉博的卡牌变换成了闪电塔,而马格努斯还无法解答其中的含义。
他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