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京郊的一条小路上,一个六七岁的男童正背着书袋行走在道路的一侧。
他的小厮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着,“小公子,还是让小的替您背书袋吧?”
男童头也不回地开口道:“不用,我自己背得动。”
小厮的表情明显有些无奈,想了想,他又换了一种问法,“要不,小的叫车夫送您过去?杨国公府也挺远的,走过去要很久时间……老国公或许等急了呢?”
男童停住了脚步。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认真思考到底怎样做才更合适一些。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顾安澜那张风华无双的脸庞伸了出来,他一脸和煦地开口问道:“向阳,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男童,也就是顾府小公子顾向阳认认真真地冲他行了一个礼,然后才回答道:“回父亲的话,太子殿下要陪无双公主去河东探亲,所以师傅给我们放了十天的假……孩儿想着不能白白浪费了时间,就打算去杨国公府找曾外祖给孩儿讲课。”
顾安澜听得脑壳子直发疼。
他这个儿子,也不知道到底像了谁,说话做事都老气横秋的,半点没有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朝气蓬勃。
说句不中听的,他看自
己的儿子,有时候比看自己亲爹的感觉还要更严肃一些。
想了想,顾安澜伸出了一只手,“杨国公府在城里,你走路要走到什么时候?还是爹爹送你过去吧!”
顾向阳闻言,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犹豫不决。
他想说不用,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了。
可这一位毕竟在名义上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
而且娘亲也说过,他说到底也是姓顾的,对顾家人太过疏远了也不好。
想了想,他也没有接顾安澜伸过来的手,而是自己爬上了马车,然后一脸恭谨地开口道:“那就麻烦父亲了。”
顾安澜的手举了半天,颇有几分讪讪,他试图为自己找回一些颜面,“向阳,后日是你祖父的生辰,你回家里吃顿团圆饭吧!”
顾向阳看着他,似乎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他开口问道:“娘亲也去吗?”
顾安澜有些尴尬。
这事儿……他可做不了主。
自文馨生下向阳之后,她几乎没有再踏进过顾家大门,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净操持书院里那些事情了。
除了公务,她甚至很少单独跟他说话。
可他若是来称心院里找她,她也会笑盈盈地接待他。
若是他不来,哪怕是好
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都不来,她也从来没有追问过他到底在忙什么事情。
他曾经远远地来称心院附近看过,没有他在的日子,她和向阳完全不受影响,两个人生活得十分潇洒惬意。
就好像……有他没他没什么差别似的。
这种相处方式,让他这个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的人,头一回觉得自己活得十分失败。
有一段时间,他心里跟杨文馨较劲儿,故意不来称心院,就是想着她若是觉得孤单了,或许会有些想念他这个夫君。
可他真是高估自己了。
杨文馨在书院里见到他,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他索性赌气连书院也不去了。
杨文馨比他更狠更绝,她压根连问都懒得问一句,直接就让其他同僚接替了他负责的授课内容。
一副打算将他驱逐出文澜书院的架势。
他气得很,当下就打算以后再也不登她的门了。
但他爹偏不纵容他,直言若是他不去称心院看媳妇孩子,那他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搞得他进退两难的。
最终还是对家庭温暖的渴盼战胜了自尊心,他硬着头皮又去了称心院。
所幸文馨也没有给他脸色看,反而一如往常地接待了他。
从那时候
起,他们两个就达成了一种古怪的默契——他平时住在顾府,若是想孩子了就来称心院住一段时间,但杨文馨却不再参与他的生活了。
甚至连他的亲生儿子顾向阳,也常年跟着他的亲娘住在称心院,一年到头都回不了几次家。
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就算他厚着脸皮提出让杨文馨去参加他父亲的寿宴,她也不一定会给他这个面子。
想了想,他有些含糊其辞地开口道:“你娘亲很忙,她不一定有空前去……但是向阳,你也读了这么多书了,自然也应该知道《孝经》中有一句话叫做‘修己以敬父母,敬父母以治天下’,祖父是你父亲的父亲,你去参加他的寿宴……不也是应该的吗?”
顾向阳看着他,一脸地若有所思。
顾安澜又加了一句,“到时你叔父一家三口也会回来,你不是很喜欢阿桃妹妹吗?她也会回来给你祖父贺寿。”
顾向阳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变化。
他不喜欢顾府,那里的每一个人都让他觉得十分不自在。
可那个远在凤凰山的叔父却是例外的,他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许多礼物,而且他很用心,每次送的礼物都能送到他的心坎儿里去。
叔父家还有一个三岁的小妹妹
阿桃,是个极可爱的奶团子。
顾安澜心里有些苦笑。
孩子的喜怒是最没有办法掩饰的。
向阳明明才见过安然几次,却莫名地对他十分亲近。
他这个做爹爹的几乎日日都能见到他,他的态度却一直都不冷不热的。
还真是……有些令人伤心啊!
顾向阳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轻声开口道:“好,那我就去吧!”
顾安澜看着他那平静无波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如鲠在喉。
不舒服归不舒服,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又自幼在太子身边伴读,很得帝后二人的青睐。
他虽不像自己的父亲那样功利,觉得顾家复起的希望全部放在向阳一个小孩子的身上。
但他毕竟是做父亲的,也会为有这样乖巧懂事,又聪明伶俐的儿子感到骄傲和自豪。
只是这个儿子生来就与自己不亲近,这也是一件相当令人头疼的事情。
纠结了半天,他最终将手掌轻轻地放在顾向阳柔软的发顶上,开口夸赞道:“乖,向阳真是个好孩子。”
顾向阳下意识地往后面缩了一下,似乎很不适应这样的亲近。
顾安澜干笑了两声,默默地将视线转移到了马车的外面。
天下能将爹爹当得这么别扭的,估计他也是独一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