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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正平叫了两个护院并两个嬷嬷压着宁泽去青州城外的翠玉庵。宁泽走过李暄时他动了动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宁泽同他也没有什么要说的,时至今日,一切都结束了。李暄在她心里终于没有了一点踪迹,不过一场黄粱梦,一场荒唐事,年少无知,不值一提。

    两个嬷嬷按照宁正平的吩咐,给了主持妙慧师太一些香油钱,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护院和嬷嬷一走,一群刚下早课的大小尼姑叽叽喳喳围了过来,好奇的看着她。

    有个长得十分清秀的小尼姑凑过来,撩起她的头发,赞道:“长得真好。”

    “静言,不准胡闹。”妙慧师太斥责了一声,小尼姑嘟嘟嘴,放开手,乖乖站在了一边。

    妙慧看向宁泽又点了一个方脸尼姑,道:“你们随我来戒堂,其余人等速去吃早斋,不准喧闹。”大小尼姑齐齐应是。

    庵里各处都铺着青石,树木参天,晨间的露水滴滴答答滴在青石上,宁泽一步一步跟在妙慧身后。戒堂里供奉着优波离尊者,妙慧跪在中间的蒲团上,宁泽学着方脸尼姑的样子跪在了另一边蒲团上。

    妙慧先拜了佛之后又讼了一段经文,才起身对她道:“你即来到此处,不是你所愿,终究与佛有缘,明日早课时与你授戒,你可愿意?”

    宁泽低头,手里紧紧攥着着手帕,违心应道:“愿意。”

    妙慧点点头,道:“静慈,带她去寮房,你帮她安顿下。”

    方脸尼姑应是,带着宁泽出来。

    一走出戒堂,静慈就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几分,问宁泽:

    “你是宁家的小姐吧?之前你和宁夫人来进香,我远远看到过你。你的事情我也听了一些……”

    说到这里静慈摸了摸自己圆亮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念了声佛号,才道:“师妹,你不要介意,我只是听过往的施主说了几句。咱们这庵里也好的,只做做早晚课,并不幸苦,师妹不要怕。”

    宁泽忙道:“师姐那里话,师妹做错了事,好在还有佛祖不介意收我入门,师妹心里感激。”

    静慈笑了笑,领着她一边走一边告诉她一些庵里的情况。

    过了几道门,有一空地,上面种着些青菜,有些小尼拿着锄头在除草,自在又忙碌。

    静慈看宁泽站定,便又对她道:“师父说这里没有树木,不压作物。便让人开垦种了些青菜,你别看只有三四亩的菜田,长出来的青菜足够庵里的人吃了,有时候师父还让我们摘了让施主们带着。”

    太阳升了起来,宁泽仰头看,连晨光都刺她睁不开眼,耳边传来念经声,鼻间萦绕着佛香,身旁是笑嘻嘻除草的小比丘尼们,她却……

    太玷污佛门清净地了,她不该在这样的地方。

    “师姐,我……”宁泽突然哽咽,下面的话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静慈自幼出家,为人仁厚,也不追问,走上前掰开宁泽紧紧攥着的手,安慰她:“一切众生,种种幻化。师妹莫要执着,唯有放下才可自在。师妹实在难过,哭一场就好了,我有时想不透彻就跑去偏远的可观堂对着佛祖哭一场,佛祖慈悲,一切就都好了。”

    种菜除草的小尼姑们这时候看见了宁泽,面面相觑,静慈指了指嘴巴,摇摇手,示意她们不要说话。

    宁泽静静站了好一会儿,手里还捏着迎春花的手帕,终究也没能哭出来。

    却说宁家那边宁渝宁溱陪着刘氏吃过早饭,宁渝见她母亲面色平和,心神略定,才开口问:“娘,我听丫头们说昨夜三姐住的町兰院着火了,三姐怎样了?”

    这话一出,宁溱坐不住了。

    往常宁泽都是过来陪着刘氏一同吃早饭,今儿没见到宁泽,他本就觉得奇怪,一听到他三姐的院子着火了,撒开丫子就要去找。

    “你站住。”刘氏吼他。

    刘氏平日都是温柔和善的样子,对着丫头都不曾语气严厉过,宁溱被她这么一吼,一惊之下果然站住。

    宁渝在旁边打了个哆嗦,捏着手帕,仿佛是有些后悔自己开口问了。

    宁溱道:“娘,三姐姐到底怎样了,我想去看看。”

    刘氏对着宁溱招手,宁溱不好违拗,走到她身边,果然被刘氏一把紧紧抓住了胳膊,他觉得被骗,立马挣扎起来。

    五六岁的小孩儿最是抓不住的时候,刘氏气道:“你去了又能怎样,她已经死了。”

    宁溱一下子呆住了,一时安静下来。

    宁渝一听立即红了眼眶,她虽然和宁泽不是一母所生,却向来和睦,有什么宁泽也一向谦让她这个妹妹,她虽然心里觉得是出了事,这样被证实,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莫说她,昨日宁正平一回来同刘氏一讲要这样处置宁泽,刘氏也是惊了半晌,但到底没有劝宁正平打消念头。

    “我不信,你骗我。”宁溱哭道。

    “我要自己去看看,你们都别拦我。”

    燕语忙又喊了几个婆子过来抱住了他。

    刘氏吩咐道:“燕语,去和外头说声,今天四少爷生病了,让他们去和先生请个假。”

    宁溱挣扎着要出去,力气用尽了,才呜咽着伤心哭道:“你们都欺负我小,母亲,我都知道的。是好是歹你也要让我去瞧瞧啊,那是我三姐姐啊! ”

    说着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宁渝听了这话一边觉得他人小鬼大,一边又是难过,上前抱住了他。

    宁溱在这边哭闹不止,院子里又一阵吵闹,柳姑姑被人搀扶着进了院子,眼睛肿的像个核桃,整个人眼皮耷拉着,嘴唇抿着,毫无生机。

    有婆子忙上前告诉刘氏:“夫人,昨夜三小姐住的町兰院走水了,夫人放心,三小姐没事,只是柳家大姐的姑娘柳叶被烧死了,唉,可怜了柳大姐。”

    刘氏长吁口气,刚才抓着宁溱用尽了力气,此时听了这话一下子摊在梨花木交椅上,才觉得悬了一夜的心放下了。

    她还没说什么,宁溱却是着急问道:“我三姐姐人现在在哪里?”

    那婆子又道:“回小少爷,三小姐被老爷送去了尼姑庵。”

    刘氏一听把宁泽送去了尼姑庵,立时觉得不妥,本朝建立之初曾发生过尼姑叛乱,尼姑庵又经常出现些隐秘勾当,是以先皇曾经有过旨令,凡四十岁以下的女子不准出家。虽则这条禁令已经过去了好几十年,民间早就忘记了这茬,年幼出家的尼姑比比皆是,但难保那天又被翻出来。

    宁溱又嚷嚷着要去尼姑庵找宁泽,刘氏这下是真的气到了。

    “上有祖宗立得家法,莫说是你三姐,就是你犯了错,该处置的也得处置。你且安生些,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

    又叫了宁渝:“渝儿,带你弟弟去东厢,看好他,春草也跟着一起去看着,若是今天出了什么事,我定当处置你们。”

    宁渝连忙应是,几个人抱着宁溱,赶忙去了东厢。

    刘氏又派了个婆子去前院,一问宁正平已经去了府衙。如今正值农忙征税的时节,宁正平处理完宁泽,早饭都没吃就去了衙门。

    刘氏忙叫人准备轿子,到了未时才听人禀报宁正平回来了。

    宁正平去了附属县,一进衙门,就有小吏着急的迎上来,

    “大人,夫人在后堂等着您,都等了好几个时辰了,午饭都没吃。”

    宁正平一听刘氏来了,倒是吓了一跳,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赶忙进了后衙。

    刘氏一看到他,就红了眼眶,埋怨道:“老爷,你真是糊涂。泽儿做错了事,我不敢求情,但你也不该把她送到尼姑庵那种地方。”

    刘氏细细同他一讲,宁正平才恍然。

    刘氏又道:“我觉得泽儿这事处理的不妥,这才着急来了官衙,我有个想法相同老爷说说。”

    宁正平拉她坐下:“夫人一向细致,你本是她母亲,这事自可自行处置了她。”

    话虽如此说,这种事情刘氏怎好越过他去。

    “泽儿这事儿已经在青州传开,早晚要被族里的长辈们知道,我们本来也不算分家,泽儿这事也不好越过族长处置,我想着不如先把泽儿送往族里,你去个信请族里的长老们来处置,一来能让他们平息些怒火,二来泽儿虽然不是我亲生,我到底养了她十多年,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她再次死在我面前,族宅远在通州,族长要怎么处置她我都认了。”

    宁正平想了想道:“也好。”

    再说宁泽到了寮房,因为一夜未眠,加之伤心,一觉睡的既沉又久,直到有人摇她手臂,才醒过来。

    “师妹,你醒了,静慈师姐让我叫你去吃晚斋。”

    宁泽在卧榻上坐起,依旧昏昏沉沉,难以辨清身在何处,略定了定神,看了眼楠木窗外,日头已经西沉,余晖透过密叶照进来,全是拉长的影子。

    宁泽抬眼一瞧,见是早晨她来时抓她头发的小尼姑。

    想了想问她:“你是叫静言吧?”

    “是啊,师妹我们快走吧,不然一会就要被师姐训了。你别看静慈师姐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发起火来可比师父要恐怖多了。”

    说着拉扯着宁泽起来,宁泽一套上鞋袜,就拉着她往门外冲。

    宁泽忙道:“静言师姐,容我梳梳头。”

    静言听了猛然顿住了。可是寮房里那会有梳子,宁泽只好用手扒了扒头发。

    静言帮着她理顺,边理边道:“你的头发可真好看,乌黑浓密,又亮又长的,可惜要被剪掉了,你说为什么咱们出家人不能留头发呢?我有次冬天偷偷留出了寸长,帽子掩不住,没多久就被师姐发现了,抓着我给我剃了个干净。佛祖一直让我们不要执着,它自己却一个劲执着。”

    宁泽随着她向着斋堂走去,听罢问她:“佛祖怎么执着了?”

    静言道:“头发既然要生长,就随着它长呀,佛祖何必要执着的剃掉它。”

    宁泽笑笑道:“你说的有理。”

    静言笑着拍手道:“师妹你果然不一样,师姐就常骂我歪理,说修行者不以戒律自持不成修行,头发乃烦恼的根源,当然要剪掉。要我说根源在心不在头,等哪天我真的静心了,那时剃度方好,才得一个空字。”

    宁泽却想,这可不就是立地成佛了,从来见的都是修行者多,顿悟者少,世间哪有这样容易的事。

    却听斜里响起一道清润的声音:

    “正是不纯不静不真才有戒律,以戒律导人佛经加持才容易得了解脱,若是已得解脱没有戒律又何妨,又何须出家修行,佛自然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