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 陶母在晚上替陶奚时收拾出来一些厚衣服, 这次去学校,下次再回来得等到元旦假期。
陶母将她一半的衣服都整理了出来,一边折叠整齐塞进行李箱一边说:“川市降温很快, 保暖工作你要做好, 衣服多带些,下个月会很冷。”
陶奚时低垂着眉眼,又抬头看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已经到饭点了,盛林野的手机却打不通, 她挂了又打, 连打了四五个, 最终退出通讯录。
“奚时?”陶母的声音又响起。
“嗯?”她后知后觉地回神,“怎么了妈妈?”
“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陶母合上行李箱, 起身重复一遍, “我说啊,川市降温快, 你得注意保暖,下个月冷空气就来了,照顾好自己。”
手机突然一震,她立刻低头看,是李檀雅发过来的微信, 问她什么时候回学校。
她回了一句明天, 转而又锁上手机, 目光落向别处。
陶母见她一直出神,跟她说话也像没听见似的,沉思了片刻,坐到她身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奚时,是不是在学校谈恋爱了?”
陶奚时一怔,惊讶于陶母的观察力,但是想到盛林野和他们一家那一场不怎么美好的初遇,暂时不太想让陶母知道,于是摇摇头,“没有,我在想……明天要几点出发。”
由于陶父明天实在请不出假,只好让她自己乘车回学校,她在前两天就已经定好了高铁票,陶母问:“是明天下午两点的票吧?”
“嗯。”
“吃完中饭再去车站也来得及。”
“好。”
……
东西整理完毕后,陶奚时陪陶母出门散步。
夏夜的风徐徐吹来,路边昏黄的街灯映着路人匆匆的身影。月色清明,星星倒是寥寥无几,缀在天幕中一闪一闪,星光很微弱,弱到几乎快要看不见。
陶奚时陪着陶母缓步走在去往小区附近的江边,心思却不在这里,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着再打最后一个电话,刚摁亮屏幕,却又黑了下去。
没电了。
下一刻,陶母惊喜的声音响在身侧,“临清?是临清吧?”
陶奚时抬头那一瞬,男生清澈透亮的声线萦绕在耳边,礼貌而疏离,“阿姨,是我。”
他刚转过身,视线没有放在陶奚时身上,清俊的脸上挂着很浅的笑容,眼里却没有笑意,客客气气地同陶母打招呼。
陶母对他印象极好,因为付临清就是那种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懂事成熟,性格独立,总之集合了所有的优点在身上。
而且,以前陶意浓和他玩得很好。
但是出了那事之后,却是很少再遇见他了,此刻在路上偶遇,陶母正欲好好寒暄几句,突如其来一通工作的电话,公司里陶母所在的部门出了点事,需要她现在赶紧去公司一趟。
陶母匆忙打车离开。
陶奚时和付临清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无言,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幸好夜晚也还算热闹,不至于让气氛过分尴尬。
陶奚时想,不知道还要多久,她才能坦荡自然地站在他面前,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神,每每面对他时,汹涌而来的愧疚会毫不费力地将她湮灭。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活在这种自责中多久。
除非有一天,付临清能彻底放下过去。
……
宋沉踩下刹车,车子斜着停进路边的车位,停的位置不正,他懒得倒车,直接就降下了车窗,然后转头去看坐在副驾驶的人。
他顺着副驾驶那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看见对面人行道上,面对面站着的一男一女。隔了片刻,男生好像开口说话了,尽管那张脸没什么情绪,但是他对面的女生却显得有些无措,双手背在身后,无意识地绞着。
车内的音乐唱到一句“孤独远比想象中要轻易,怎样的我,能拥抱你”。
宋沉想,真他妈的应景。
盛林野从头到尾没讲过话,第一是状态实在不好,开口都嫌费劲,第二可能就是因为看到了令人心情烦闷的这一幕。
思绪回到过去的某一天。
她向他伸出手,手心中躺着一枚吉他拨片,拨片背后刻着三个数字,她认真地说:我有喜欢的人。
那时候她还说:到现在我都没彻底忘掉他,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后来的一某天。
宋沉送来一堆资料,他翻阅许久,终于明白,那天她不是在找借口,是真有那么一回事。
付临清的高中入学资料中,生日那一栏明明白白地写着八月二十二号,右上角贴着男生的证件照,蓝色的背景,他眉眼柔和清秀,笑意很淡。
那张脸,和此刻陶奚时对面那个男生的脸重合,毫无偏差。
而那枚被她塞进衣领里的银色拨片,背后也印着822。
所有的解释在这一刻似乎都通了。
盛林野无声地笑了一下,仍旧一言不发地看着,一直到男生从陶奚时身边擦肩而过,他走远,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阿野。”宋沉抓了抓头发,不知道怎么开口,斟酌了半晌,才说,“你不觉得,有些事太过巧合了吗?”
盛林野的目光慢悠悠挪过来,示意他说下去。
“第一次遇见陶奚时,那次确实是偶遇,毕竟是我们混蛋在先,去撞了人家的车。”
他已经不喊小仙女了,如今都直呼大名。
“但是后来的一次又一次呢,怎么会有那么多巧合?你的身份,只要对你本人稍加留意,就能对上网络上的那些资料,她应该很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吧。”
宋沉回忆起来,越回忆越觉得不对,“然后呢?制造更多的偶遇和独处,一步一个套,阿野,这种女孩子你不是没见过,曾经倒贴的还少吗?”
从盛林野把她带进清溪镇那个家时,宋沉就该猜到,陶奚时没那么简单。
盛林野不出声,宋沉便继续分析。
“退一万步说,哪怕她家不缺钱,行,她不图你的钱,但她是不是利用你来对付杨子粤?要不是你,谁能把杨子粤带回来赎罪,她恐怕这辈子都别想找到他。”
接着宋沉又将那天撞见的场景给盛林野描述了一遍,“后来答应和你在一起,是觉得你的确还能在以后的生活中给她带来无上的帮助吧?你一颗心吊在她身上,反正她怎么都不亏。”
最后宋沉下定论,“也许从一开始,她的动机就不纯。”
“阿野,你身上能利用的东西太多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谁真心谁假意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盛林野终于开口,先是低低地重复了宋沉说的那几个字,“能利用的东西……”
笑了一声,随后,他沉着嗓子,也沉着脸,这样说。
“她要的话,就都拿去吧。”
“她开心,我愿意,无关任何。”
“即使她骗我,就算她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我现在心甘情愿被她浪费。”
宋沉顿时哑口无言,他不知道盛林野已经到了这种无药可救的地步。
他承认,陶奚时确实漂亮,过目难忘的那种漂亮,而且身上有一种挺吸引人的气质,清冷得让人觉得无法靠近,又忍不住想靠近。
但是他想不明白,盛林野怎么会栽得这么彻底。
以前活的那么明白精明的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糊涂,分不清真心与假意。
盛林野解开了安全带,折身要下车,宋沉及时喊住他,很是疑惑和不解,“阿野,我不明白,她哪点吸引你了?”
“很多,但不需要你明白。”
“可你明知道她曾经是怎样的人。”
“我现在不也是烂人么?”
宋沉急了,“她压根儿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谁能十全十美?”盛林野平静地这样问一句,没等宋沉的回答,他继续一字一句说:“你觉得她好你就喜欢着,你觉得她不好你就不要了。”
“可我做不到那样。”
“她再不好我都要。”
……
半个月前,打死宋沉他都不会相信,有一天盛林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那样地,那么不计前嫌,又不顾未来。
那个潇洒恣意无所畏惧的盛林野,在这一刻仿佛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在这一刻看到的,是盲目到不计后果的盛林野。
车载音乐切到了下一首,女歌手的声音充满沉重感,她苦涩地唱着“爱是什么东西,有没有意义,你是什么东西,伤透我的心”。
盛林野开门下车。
宋沉直接熄了火,音乐就此停住。
……
陶奚时走在回家路上,她一边走,一边摘下挂在脖子上的项链,银色的吉他拨片放在手心,她握起拳,拨片上还残留着她自己的体温,很快被手心的温度覆盖。
要跟过去告白了吧。
那么,有些东西也该收起了。
她这样想着,猝不及防撞到突然挡在她身前的人,额头撞到来人坚硬的胸膛,捂着前额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
“起”字卡在喉咙里。
盛林野拽着她手腕,用力往怀里拉,抬手扣着她尖俏的下巴,低头就吻下去。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被他这样吻着。
不像第一个吻那么的清风霁月,而是带着一种天崩地裂的毁灭性,很用力,唇齿间啃噬的很用力,抓着她的手很用力,扣着她下巴的力道也很用力。
像是在毫不掩饰地宣泄着某种情绪。
这个巷口经过的人很少,这会儿更是见不着一个人影,路灯扯出两人极其贴近的身影,延伸到斑驳的墙面上。
陶奚时不合时宜地想,难怪打他电话一直不通,他那个时候一定是在飞机上,否则怎么会这么突然地出现在她面前,就像做梦一样。
她闭上眼睛,感觉到他的气息很浓烈,萦绕在周身,就连他身上浓重的烟味,也莫名令人感到安心。
过了好久他才松开她,下巴抵在她肩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他的嗓音夹杂着倦意,以及难以察觉的无奈。
他问:“想我么?”
陶奚时伸手回抱住他,他揉着她的头发,一抹发梢落在他掌心,他接着说道。
“阿时……”
“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