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奚时怎么都没想到, 那天在墓园见到杨子粤的那一面, 竟然是最后一面。
其实那天的情况,或许根本都算不上是见面。
两天后的深夜,也就是盛林野回英国后, 隔日的深夜,宋沉找到陶奚时,表情严肃地把陶奚时接到了某星级酒店。
一路上他出奇地沉默,陶奚时隐隐猜到了什么。
酒店拉起了封锁区, 警察来来回回走动,路人纷纷驻足在这儿,还有一辆姗姗来迟的救护车闪着车灯停在酒店门口。
宋沉带她下车,没靠近酒店,在一片嘈杂声中,低声说, “阿野在英国找到杨子粤的时候,他已经是整日处于消极颓废的状态了。他对他做过的事很后悔,悔到什么程度呢, 他爸费劲人脉压下这件事, 把他送出国避风头,可他却主动告诉阿野,他得回来赎罪。”
陶奚时目无焦距地盯着前方, 耳边乱七八糟的话争先恐后地窜入耳里。
“这怎么回事啊?”
“听说有人自杀了……”
“怪不得警察和救护车都来了。”
“好像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 在酒店吞了安眠药。”
“怎么那么想不开呢?”
“谁知道呢……哎, 可惜啊……”
……
宋沉知道她在听, 停顿了几秒,整理了一下语言,“你们以前一起玩过,他曾经是个怎样的禽兽你应该特别清楚,但出了这事之后,他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他在墓园里待了整整五天,状态越来越不对,我真的没想到,他的赎罪方式是选择结束自己的人生。”
陶奚时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听宋沉叙述事情的发生经过和结果。
隐有哭声传来,陶奚时听得模糊,眼前也模糊,救护车什么时候离开她都没发现,人群渐渐散去,她却还站在原地。
她突然记起陶意浓离开的那天,和现在的情形那么的相似,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一句句谈论的话题,那时的她眼神滞缓地盯着现场,大脑空白一片,做不出任何反应。
而今天,相似的剧幕又上演了,又是那么真实地发生在眼前。
第一次带走了她最爱的人。
第二次带走了她最恨的人。
……
太奇怪了,她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情竟然莫名的沉重,所有的恨与怨,随着主角的离开,在今夜将统统消散在风中。
她在心底压得那么辛苦的事,此刻突然了无痕迹地断在了别人手里。
只是有一些悔,再也无法重来。
宋沉沉默地看着陶奚时,心想,辛亏盛林野这时不在,要不然就陶奚时现在这模样,他不知道得多心疼呢。
过不久,他站不住了,腿有点发麻,懒懒地靠上车身,“我们走吧?”
用的是询问的语气,陶奚时轻声道:“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走走。”
宋沉哪敢让她一个人走走,可见她现在的情形,估计会跟他倔到底,于是嘴上应着,“行,那你路上小心。”
她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这些事总是这么猝不及防的发生,让她一点儿缓冲都没有,只有愣愣的,接受结果。
……
这一晚上,宋沉开着车,控制着极慢的车速,偷偷摸摸跟了她一路。
她先是自己走了一段路,后来在站牌等了五分钟的公交车,乘上了车,又提早一站下车,一直走到家。
一路灯光明亮,她削瘦的身影在冰冷的路面投下漆黑的影子,一路尾随,一路寂静。
亲眼看着她走进楼栋,宋沉习惯性地给盛林野发短信报平安。
尔后安心离开。
……
第二天醒来后才看见盛林野的回复,他好像在忙,抽不出什么时间打字,直接给宋沉拨了个电话,背景安静至极。
大致内容无非就是陶奚时相关,让他平时多留意,最好能让他爸派个人盯着,因为最近她的状态肯定很差。
宋沉睡意朦胧地听着,他这什么都不放心的语气,宋沉猜测如果条件允许,盛林野可以赶回来的话,他大概会连夜飞回来。
不对,是一定,一定会连夜飞回来。
同时也在替盛林野惋惜,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就被那边的事绊住了呢,现在的陶奚时或许就是从始至终最容易攻略的时候了。
……
而大洋彼岸的盛林野,此刻正陷于黑夜中,窗外大雨滂沱,他讲完电话,折身推开病房门。
房间内宽敞又冷寂,病床上的女生抱着膝盖静默无声,脸色苍白无血色,身上的病号服衬得她无害又瘦小可怜。
女生属于长得很好看的类型,哪怕现在身穿普通的病服,素颜的一张脸又白又嫩,染过色的卷发披散在肩后,看见盛林野进来那一瞬,她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因为盛林野从进来时,浑身就带着一股劲,挺不耐,又随时会爆发的那种感觉。
她抱着膝的双手松了松。
盛林野慢步走近,勾起唇,笑意格外瘆人,桀骜精致的眉骨上扬,他抬起捏着手机的那只手,伸向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孩,下一秒,冰冷的手机抵着女孩纤细白皙的脖颈。
那地方,有跳动的脉搏。
他冷声说:“青贝,我教你,下回自杀往这儿割,保准如愿以偿。”
女孩眼里顿时都是泪,可她此时也倔,死咬着唇不让它滑落,嗓音是哭哑的,在他来之前就哭哑了。
她哽咽着:“盛林野,你不是人。”
他冷笑着反问:“你第一天认识我?你继续闹,我不管你,你他妈去闹个够!”
很显然是脾气上来了,除去冰冷的声线不说,他的神情阴鸷,看她的眼神毫无温度,眉宇间透出阴霾。
他讲完就想离开,可转身才走了两步。
身后女生的声音就软下来,态度也软下来,“但是我能怎么办呢?你以为我不想好好过我的生活吗?我努力过多少次,谁看得见?我只能一次次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引起你们的注意,可不可悲?”
盛林野的脚步停下来,但没回头。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倏地照亮这半室的昏暗,紧接着雷声轰隆隆地打响。
她还在哭,说得断断续续的,“我真的觉得快活不下去了,你以为我手腕上这些疤痕是我自己划的吗?”
她撩起宽大的袖子,纤细的手腕上横横竖竖的伤疤映入眼帘,下一句,情绪激烈起来,“全他妈是她划的!她就是有病!神经病!你们明明知道一切,一切都看在眼里,但是你们没有一个人管过我!没人想过要把我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盛林野回身,目光直直看向她,神色却不复刚才的冰冷。
女生哭的眼睛红到肿起来,脸上布满泪痕,分外令人心疼,她不停地说:“为什么要把我扔给这样一个疯子!她只会折磨我,因为她我住过多少次医院?我身上的哪道伤不是她给的?!她就是个疯子!我差点真的死在她手上!凭什么……凭什么你受万人追捧,全世界最好的都会有人双手奉到你眼前。”
“凭什么我要忍受这一切,凭什么我就见不得光,盛林野,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所有他们的错误要让我来承担!”
空荡的空间里,只留她的哭声,低低地抽泣,和她哽咽的话语,“难道就因为你姓盛,而我姓谢吗……”
最后一句话,很低很低,“可是我有什么错……”
盛林野无声地放下她撩起的袖口,他站定在病床上,就着这只手,把女生轻轻拉进怀里。
她坐在病床上的高度正好到他胸口之下,眼泪全蹭在他衣服上,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后脑,继而又轻拍她的背。
有些熟悉的场景和动作,他立刻想到了陶奚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似乎永远对他没心没肺的女孩。
说话也不自觉柔和下来,“行了,青贝,我会帮你,我站在你这边。”
谢青贝泪眼婆娑,难受地吸了吸鼻子,声音仍旧哽,“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哥哥,你带我走吧……求你了……”
盛林野手上的动作一顿,垂下睫毛,目光便自然而然落在怀里的女生身上。
她在他怀里哭得厉害,仿佛要将这半生的委屈全都发泄完。
可是怎么哭,怎么都发泄不完。
她也绝望到了极致,把所有的希望压在了盛林野身上,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怎么都不愿意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