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陶奚时那边离开, 盛林野直接开车到市中的某家星级酒店,凌晨的马路畅通无阻, 没花多久的时间便抵达了。
车刚停下,等了好一会儿的宋沉拉开车门迅速钻进车里, “快走吧,我困的马上就睁不开眼了,快上你家睡觉去。”
他最近因为冻结□□的事闹离家出走,住了好几晚的酒店, 私房钱用尽之时, 等不到家里妥协的电话, 但总算等到盛林野回来,打算在他家借住几宿。
侧头扣进安全带, 宋沉发现中央扶手上放着一盒鱼罐头, 奔波了一天,突然就感觉饿了。
他伸手拿起来,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玩意,研究着怎么打开,慢悠悠在手心转了一圈。
他不知道这罐东西是陶奚时落下的,所以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盛林野的车里从来不会放零食,并且是这种看起来并不怎么好吃的零食。
身侧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修长干净的手指从他手中抽走罐头, 把东西放回原位。
宋沉扭头, 盛林野面不改色在开车, 仿佛刚才伸手拿走东西的人不是他。
沉默了一瞬,宋沉开口问:“能吃吗?有点饿了。”
“不能。”
“为什么?你特意从英国带回来的?”宋沉也只能这样解释了,他觉得也许从英国带回来的罐头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谁知盛林野淡淡地说:“便利店买的。”
“……”宋沉十分不解,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那为什么不能吃?”
盛林野不回答了。
宋沉突然就想到了什么,“谁买的啊?”
“陶奚时。”
哦。
怪不得。
宋沉默默闭嘴,不敢再打鱼罐头的主意了。
……
七月中旬,气温遽升。
天气闷热得要命,蝉鸣声不断,空气好像被凝住了一样,被火热的太阳蒸晒着。
陶奚时给苏渐的补课已经接近尾声。
今天讲完一些知识点,苏渐留她吃饭。
小孩的父母常年在外,哪怕回来也很少来这个家,无形中养成了他独立的性格,吃饭也总是自己解决,由于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平时都挺孤独的。
陶奚时不忍拒绝,“但是我不会做饭,这样吧,我请你出去吃,你想吃什么?”
苏渐从游戏中抬起头,“姐姐你等会儿,冰箱里还有食材,我做给你吃。”
他会做饭,陶奚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就是觉得挺心疼的,苏渐也不过十三岁啊,但他却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学会独立,学会了一个人生活,并且习以为常。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苏渐,少玩游戏,你现在的重心应该是学习,你明明很聪明,我给你讲初二的知识你都是一点就通,为什么不愿意学习呢?”
说到这里又联想到自己,“其实也能理解,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差劲了,把最好的青春都荒废掉了,你千万不能这样,知道吗?”
苏渐嘟囔着,“知道了。”
看那模样就知道没往心里去,视线一动不动地定在手里屏幕上,专注极了。
陶奚时在他身边坐下,抬手挡掉游戏的画面,重复,“真的知道了吗?”
苏渐抬起头,“真的知道了。”
“那行,我给你定个目标,你高中能考上尚德吗?”
尚德是本市最高的高中,师资力量雄厚,教学设备先进,更是年年出高考状元的学校,正是因为这样,它的分数线也是市里最高的。
“姐姐你希望我考尚德吗?”
“当然啊,我希望你能做到最好。”
“那我就考那儿。”
少年稚嫩的语气极其认真,陶奚时满意地揉揉他柔软的黑色发丝,扬了扬唇角,温声:“乖啊。”
苏渐的目光黏在地板上,折射回来的光线很刺眼。
……
傍晚时分,湛蓝的天空出现了火烧云,从西边到东边,颜色各异,形态万千,是一副非常壮观的美景。
陶奚时一路欣赏着火烧云的景象,最终抵达西山墓园。
四十分钟前,盛林野开车过来接她,没说去哪儿,她也没问,但是没想到,他会来这里。
陶奚时有片刻的怔愣。
直到盛林野熄了火,“去见个人。”
她回过神,眸光不自觉挪到墓园的入口。
……
再次来到她曾独自来过无数次的位置,这回身边多了一个人跟她进来,一言不发地走在她后面,恍惚间有烟味飘过来。
陶奚时停在这里,目光远远地落在那边一道清瘦的身影,很高的个子,背对着她,立在墓碑前,一动不动。
她的心猛地紧缩了一下。
仓促地回头,身后的盛林野咬着烟看着她,吐出三个字,“杨子粤。”
……
天边的火烧云变换着颜色,赤红的云霞似乎把眼前的景象都染成了红色。
陶奚时觉得脚步发虚,过往的种种,在脑海里源源不断地浮现,画面一幕比一幕清晰。
没有丝毫力气抬步过去,燥热的天气,她竟觉得彻骨的冷意袭来。
陶奚时嗓音发冷,一字一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这几天。”盛林野又点燃了一根烟,火苗窜起又灭掉,“他每天都待在这里。”
陶奚时只冷笑。
盛林野问她,“你希望他得到怎样的惩罚?”
怎样的惩罚?
陶奚时恨不得他去死。
但是那又能怎样呢?换不回陶意浓啊,她再也回不来了。
陶奚时很清楚地知道,有些事不能公诸于世,比如陶意浓离开的原因,一旦曝光,陶父陶母根本接受不了外人的闲言碎语。
所以没办法让法律制裁他。
陶意浓已经走了,他们不愿意让世人打扰到她,更不愿意她被别人提及。
只是陶奚时见不得杨子粤犯下那样的错之后,凭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甩手离开,凭什么能这样轻易逃避。
“有些人,是不是生来就没有心?”
陶奚时侧面对着盛林野,低声问他,眼神盯着前方那道略显孤寂的身影,嗓音飘渺,挺无力的感觉。
他没给回答,只抬起手,掌心落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她眼睫一颤,声线也颤,“……我们走吧。”
盛林野直接将她带走了。
离开之前,他说:“你什么时候想和他谈谈,告诉我就行。”
……
天色渐黑,夜幕即将降临,道路两旁的路灯倏地亮了,绿化带极速往后退。
盛林野握着方向盘,问她想去哪儿。
她说想喝酒。
烦心的时候只想喝酒,酒精麻痹了神经之后,能把那些事忘了就好了。
他沉吟一会儿,“行吧。”
上次陪她喝酒的时候,她全程一声不吭,自顾自地一直喝,喝到醉为止。
这次却不太一样了,她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话。
比如,“我妹妹还在的时候,她从来不准我喝酒,也不准我抽烟。她很优秀,哪儿都好,爸妈都很喜欢她,但是我却很差劲,所以他们都不管我,只有我妹妹会管我。”
盛林野没插话,打火机翻转在手里,听着她继续说。
“后来她走了,有很大一部分是我的责任,爸妈那阵子绝望的快要撑不下去,他们不敢怪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剩下的哪怕再垃圾再可恨,也想努力保护好。”
“不关你的事。”他低声插了一句。
陶奚时摇了摇头,“我不敢让爸妈再失望,他们那么喜欢我妹妹,那我就按照我妹妹的样子活下去,能让他们省点心就很好了。”
“在我们家没人会提到她,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来过一样,我们刻意避开,刻意不提,可是越刻意,那道无形的沟壑就越深。”
“你知道……我妹妹是怎样离开的吗?”
陶奚时嘲讽地勾了勾唇,盛林野抬眸看她,“别说了。”
“她从很高很高的楼……从那栋楼跳了下去。”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跳楼吗?”
陶奚时的情绪平静的可怕,漠然地叙述着,仿佛在讲一件事不关己的事,但她眼睛通红,指尖搭着桌面在发抖。
盛林野沉声道:“陶奚时,别说了。”
她不听,固执的要说完,“因为她被杨子粤那个混蛋给毁了……”
“那天晚上在酒吧,我被那个陌生人拉进男厕,他碰我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妹妹那个时候该有多绝望啊,没有人去救她,为什么没人去救她呢……”
那份资料里,每一件事都写得极其清楚,盛林野很早就知道了一切。
他起身,把临近崩溃边缘的陶奚时拉出去。
再说下去,恐怕她真的会崩溃。
……
全城被冰冷的夜色包围,霓虹灯次第亮起来,将这一方土地照得恍若白昼。
盛林野松开陶奚时的手,夜色模糊在她眼里,无声无息。
他喊了她的名字。
而她浑然未觉。
半晌,一道尖锐的车鸣声响起后,他伸手把她拉进怀里,她没反抗,下一秒他便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是那种无声的安慰。
她身上有一种,令人沉迷的气息,越靠近,越渴望。
越渴望,越不能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