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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三十七、秋归(一百零五)

    “可事实正是如此。陈祚将军目睹了这一切。他也险些死在乱箭当中,幸而九殿下施以援手,又有我方师伯施救,才勉强保住一条命。”晚云道,“左仆射为何要杀太子,阿监若细想,大约也能明白。”

    朱深面色不定,好一会,终是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冤孽……”他无力地坐下,哽咽着,喃喃道,“皆因果报应……冤孽……”

    他伺候在皇帝身边,宫中发生的事,他都再清楚不过。

    封良和太子的关系,太子对封家做过的事,恩怨种种,朱深都是看在眼里。

    “太子啊太子……”他越哭越难过,捶胸顿足,却又怕被皇帝听到,捂住嘴。

    “阿监节哀。”晚云不忍心看他如此,帮他顺气,安抚道,“九殿下已经为太子敛身,还令高僧替他超度亡魂。待战事平息,太子必定会再归来的。”

    “可太子已经没有了……”朱深啜泣着,小声道,“我该如何跟圣上交代……”

    晚云看了看内室,也知道此事难办。

    若皇帝醒过来,问起此事,对于他的病况而言,这噩耗兴许便是催命符。

    “为圣上身体考虑,阿监还是隐瞒为好。”她说。

    朱深擦着眼泪,叹口气:“也只得如

    此……”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得屋子里传来“哐当”一声响,似乎是药碗摔在了地上。

    晚云和朱深皆是一惊,对视一眼,忙走进屋内。

    屏风后面的地面上,药碗摔作了几瓣,还剩下的一点药汁洒开,药味浓重。床上的皇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定定看着他们,苍白的脸上,眼睛泛红。

    “陛下!”朱深忙上前,问道,“陛下醒了?当下觉得如何?”

    皇帝张张口,说不出话来。

    晚云了然,忙盛了一杯水,递上去。

    朱深亲自将皇帝扶起来,喂他喝水。皇帝才喝两口,摇摇头,仍盯着朱深。

    他喉咙里喃喃的,似乎在说话。

    朱深忙凑上前,好一会,才听出来。

    “太子薨了?”

    朱深面色一变,说不出话来,不由看向晚云。

    晚云知道皇帝必是察觉了什么,沉默片刻,开口道:“陛下,太子被左仆射射杀,薨了。”

    皇帝缓缓转过头去,闭上眼,泪水不住地从眼角涌出。

    “陛下……”朱深再度哭起来,泪流不止,“陛下节哀……”

    皇帝轻轻叹口气,再度睁开眼,却看向旁边的晚云。

    那目光虽悲伤,却仍旧冷静,不怒自威。

    “你果然没死……”

    晚云听到

    他沙哑的声音传来,淡淡道。

    朱深担心皇帝又因太子之死迁怒晚云,赶紧道:“陛下明鉴,左仆射逼宫之日,是常娘子冒死将我等从太极殿中救出来的。”

    皇帝一动不动地看着晚云,问:“你为何这么做?”

    “圣上猜不到么?”晚云问,“是有许多人痛恨陛下,但也有许多人希望陛下好好活着。”

    “何人还盼着朕好好活着?”皇帝环视这屋子,而后视线落在朱深身上,“怕只有你了吧?”

    “陛下……”朱深听罢,又不由得泪目,“娘子正是受二殿下和九殿下所托,才冒死入宫的。”

    “长勤和子靖么?”皇帝的脑海里浮现出裴安和裴渊的脸,徐徐道,“长勤一直很努力,拼命想要储君之位,而朕偏偏不给他。子靖就更是了,他从小就怨朕,怨朕亏待他的母亲,怨朕将他送入京中为质……他的怨念太深,怎会盼着朕好?还有你。”

    他看向晚云:“你父亲那样恨朕,你又怎会冒死来救朕?”

    朱深听罢,生怕晚云生气,赶紧向她使眼色,求她莫与皇帝计较。

    晚云的面色并无波澜,道:“父亲生前,从未曾提到丝毫过往,更不曾提过陛下。若非陛下后来任凭小人诬

    陷他与贤妃的私情,用九殿下的身世发难,我亦不会知道此恨由何而来。至于九殿下,陛下历经这生死,还看不清人心么?他若非惦记着陛下,为何冒险入京来探望陛下?陛下误解了九殿下这么多年,究竟得了什么好处?还请陛下就此罢手。”

    “罢手?”皇帝似乎觉得好笑,轻轻哼一声,“在你看来,朕做这些,不过是为了私欲?”

    他的回答和晚云预料的如出一辙。他若能认错,许多事情便不是今日这般地步了。

    她不打算与皇帝做口舌之争,低头看满地的瓷片渣子,道,“我去找人来打扫打扫。”

    说罢,她转身离去。

    看着晚云的背影,朱深心中叹口气。

    他看向皇帝,无奈地低声道:“陛下又何苦如此……”

    皇帝闭了闭眼,道:“朕累了,你也去歇息吧。”

    *

    晚云离去后,就再也没进那屋子。

    她着人去唤来王阳,由王阳替皇帝诊病。一概杂事也由陶得利料理,不必她出面。

    “他不过是个老顽固,你与他计较什么?”王阳无奈道,“他强横了一辈子,就算是落魄,也断不会低头。”

    “谁说我与他计较了?”晚云道,“师兄方才进去良久,莫不是他身子

    出了什么岔子?”

    “他已是强弩之末,还什么岔子不岔子的?”王阳道:“左不过他问起了时局,我与他简单说了说。”

    “哦?他有何良计?”

    “有也不会跟我说。”王阳道,“他颇关心九殿下和其他一众皇子当下处境。想来,他是终于想清楚,到头来能靠得住的还是这些亲儿子。”

    晚云不置可否。

    “说正经的。”王阳道,“照九殿下的打法,京师不日有大战。楠君月份渐大了,我不放心,打算带她先北上朔方,在灵州先暂避些日子。你作何打算?”

    这事,也是晚云近来一直思索的事。

    “我会安排。”她说,“师兄不必担心。”

    *

    皇帝不知又昏睡了多久,醒来时,看到朱深。

    他的目光朝窗上瞥了瞥,只见外头已经没有光透进来,已然是天黑。不知不觉,他又睡了大半天。

    朱深赶紧送上水,道:“陛下只睡了两个时辰,不过这些日子阴雨连绵,好久不见一个晴天。”

    “是么?”皇帝抿了一口水,终于觉得舒坦多了,“奸臣当道,连老天也看不下去了。”

    “陛下说的是。”朱深应和了两声,道,“陛下,常娘子想和陛下说几句话,不知陛下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