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宣却是舒了一口气,哑声道:“方才正要睡着了,却听着你在教训蓉儿和君临,阿锦,你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那么小的孩子,我小时候我娘都……”
傅承宣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觉得转过脸去的陆锦有些不正常。他忽然安静下来,明明是他受伤,却带着心疼的眼神看着陆锦:“阿锦?”
陆锦没有看傅承宣,而是转过头望向窗户的方向,傅承宣见她没有要理会他的样子,好像也卯这劲儿干上了似的,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去扳她的脸。
陆锦感觉到动静,飞快转过头,那一双眼果然是通红通红的,眼里还蓄着泪水。她看着傅承宣这副不要命的架势,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有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时候,她的语气也跟着放轻:“别动,躺好。”
傅承宣直直的看着她,竟带着几分不满和抱怨:“你也知道我现在行动不方便么,我不过就是想看一看你的脸,握一握你的手,你到好,恨不得把脖子扭到另外一边。”说着,他的手掌已经摊开:“赶紧握着我,不握着我睡的不踏实!”
陆锦忽然间破涕为笑,伸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中。
即便受了伤,他的力道还是能稳稳握住她。两人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傅承宣不敢说自己是战场之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帅,但他敢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阿锦。
他的阿锦,从小开始便活在一种并不安定的生活里。她被严格要求,被赋予了太多太多的压力。别人以为她八面玲珑心思缜密,不过是因为她想事情总是从最坏结果出发,一点一点的做准备,做筹谋。人无完人,也许正因为她几乎没有过过什么轻松愉快的生活,所以对于那些近乎于奢侈的幸福和美满,她多多少少有些患得患失。
她对孩子严格管教,是一种本能,更是一种无奈的心酸。因为他出征在外,她便牵挂难安。沙场之上的事情谁都不好说,意外也总会发生。她想让芙蓉和君临坚强些,不过是因为如果放在从前,她也许能因为失去他而支撑住一切,可是放在现在,她也许会和两个孩子的脆弱一起崩溃。
世事总无绝对的完美,便是如此了。
傅承宣认真的看着她,忽然笑了出来,手指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手:“罢了,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么,你这个人啊,看着比谁都冷静沉稳,可是急起来也是乱发脾气。”
陆锦顿时正色起来:“胡说什么!”
傅承宣挑了挑眉,笑起来:“傅夫人,本少爷伤的身子,不是脑子,当本少爷失忆了?当初是谁一个心里不开心,就对着我的宝贝珊瑚盆景下手了?又是谁当本少爷的老师第一天,就给了本少爷一个狠狠地下马威?哎……什么温柔如水,善解人意,在你们小姑娘家的情绪里头都是假的啊……”
陆锦简直哭笑不得。
现在回想一番,那么久远的事情,他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下一刻,傅承宣竟然也正经起自己的神色,握着她的手郑重道:“所以我知道,你其实是心里着急,心里难受,所以才会这样吼他们。可是阿锦,他们还这么小,出生之后也是锦衣玉食,很多事情,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你的心情,他们现在也难以理解。你向来是聪明的,这个道理,不用我来跟你说吧。”
陆锦已经没脾气了。她担心他的伤担心的不行,他却强撑着精神开始和她讨论起孩子要怎么教。
陆锦只想他现在好好休息,张口就道:“好好好,你傅少爷的孩子您最会教,等你养好了伤,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傅承宣不乐意了,捏了一下她的手似是惩罚:“什么叫傅少爷的孩子,来,跟我念一遍,这是‘傅少爷和傅夫人’的孩子!既有傅少爷的尊贵矜持,也有傅夫人的聪明伶俐!只要耐心的跟他们说,他们就是世上领悟能力最超群的孩子!”
男人的手掌带着一种安心的温度,那含蓄着的宠溺力道,小心翼翼的温声哄逗,和他看起来并不好的脸色和眨眼间显出的疲惫,让陆锦忽然就有些绷不住了。她忽然就流下眼泪:“傅承宣谁打仗像你这样!冲锋陷阵,保家卫国,体恤下士都不是错,可是你错在一上了战场就把其他的身份全都忘记了!就没有更稳妥的方法了吗?你脑子不好使是不是……”
身体底子很好的傅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浑身上下缠着绷带,脸色灰白,竟然还有力气一把丢开妻子的手,改为捞过她的脖子,将她按向自己,两片干裂的唇就这样堵上了她的嘴……
起先还有些挣扎的声音,但是渐渐地,房间中就安静下来,床榻上交叠在一起的人影,在一阵阵药香和血腥气息的氤氲中,纠缠缱绻。
傅承宣的伤,让他不得不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但是府中不缺极品补药,也不缺悉心照顾,没过多久,他已经能下床走几步了。
身为傅少爷和傅夫人的一双儿女,和母亲闹了别扭的当天,两人交上来的字帖,上面的墨迹都糊的一块一块的——大概两个人都是一边哭一边写。陆锦看着那几张字帖,很久没有说话。
两个孩子从那天起,下学了就直接回家,早上出门的时候必然早早的给祖父祖母请安,再跟着银心姑姑一起准备早饭,来到父母的房中,看着父亲尚能饭也,然后才会安心的去上学。
两个小东西除了来看爹爹,还会偷看娘亲。可是娘亲向来是没有什么和煦温柔的神色挂在脸上的,不像银心姑姑和婉莲姑姑那样,回回都是亲和的不得了。两姐弟都没敢去开这个口。
可是傅承宣却清楚明白的了解到,两个孩子吃穿用度,陆锦都是极其用心,哪怕这些日子她破天荒在告了假在家中陪他,他们在国子监的言行举止,她也清清楚楚。
一直以来,阿锦都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严母,她那沉稳冷静的性子,当真和做人家的儿媳妇,妻子全然不同。
︿( ̄︶ ̄)︿他的儿女竟然因为紧张他这个父亲公然和可怕的母亲对抗,他的妻子是个可怕的严母,却能在他面前小鸟依人娇弱落泪,展现不同寻常,旁人无法轻易瞧见的一面。
这一刻的傅承宣觉得很有存!在!感!真是棒棒哒!
也许是因为心情愉悦,他的伤势直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好了起来,等到虞意带着一双儿女过府探望的时候,他已经能下床走动了,除了还不适合练拳脚,动刀枪,几乎看不出来异样。
“阿笙/阿箫拜见伯父,伯父的身体可好些了?”两个明显比自家娃娃更懂事的孩子奉上了礼物,关切的问候。
虞意至今未娶,但是他对两个孩子的照顾绝对不逊色任何一双父母。
傅承宣盯着这两个孩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虞意有些佩服。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当真没有在孩子的成长问题上操过心。相反,阿锦付出的便太多了。因为紧张,才会怕有闪失。
“阿锦怎么了。”虞意喝了一口茶,挑眉望向傅承宣。
他身边的虞笙和虞箫安安静静的陪着,认真的听着父亲跟伯父的谈话。
傅承宣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出了一句很不要脸的话:“都是因为我……”╮(╯▽╰)╭
虞意抽抽嘴角,没说什么。而早就发现自己的新上人这段时间有些不对劲的虞箫却觉得这件事情不可小觑。
虞意有心多问一些,傅承宣在那一阵子满足感过去之后,将之前不愉快的事情说了一遍。虞箫在一旁听着,心里的疑惑顿时就解开了!
前两日在国子监,他看着傅芙蓉偷偷摸摸的,上课也不听讲,拿着炭笔勾勾画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等到下课她跑去外面的草地上扮忧郁小公主的时候,他才瞟到她画的竟然是两套设计图。不过两套首饰明显一大一小,像是母女款。
虞箫在心里记了一笔,找到机会在芙蓉面前看到她的画,装作不经意的问她,这是不是傅伯母交给她的新任务。
可是这不经意的一问,倒像是戳中了她的心事,她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了一句:“这是我送给娘的礼物……”
送个礼物为何一副有口难开的模样,虞箫这个时候算是弄懂了。
等到虞意一家告辞,傅承宣想了想,起身去了一趟库房。等到傅承宣在工房里找到两个小家伙的时候,他们正犹如两颗冬菇一般并头坐在一起,托着下巴,皱着小眉头,似乎在思考人生。
“咳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人猛地扭过头来,然后一脸的期待好像变成了失望……
傅承宣:(¬_¬)什么鬼!说好的存在感呢!
傅承宣觉得有点不开心,他不是他们最爱的粑粑吗!
傅芙蓉把手里的稿纸收了起来,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傅承宣也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收好:“你们藏了什么?”
傅承宣不由分说的把他们藏得东西搜了出来,就见傅芙蓉手上是一张稿纸,而傅君临手里却是一张方子。细看之下,那方子竟然是陆锦惯用的香膏的房子,傅君临看到过,自己悄悄记下来,跑去问学里的唐博士,这是什么东西。
唐博士说,这是一种润手的药膏,若是手上裂口子亦或是受伤,可以治愈。傅君临立马就想到了娘经常会用这种香膏。马上冬天就来了,姐姐说冬日里最容易冻手了,别人家的娘亲都是暖炉手套,他们家的娘亲却时常因为要用刻刀雕刻什么东西,露在外头的手都能冻僵。
所以傅君临想要研究一种可以永远不冻手,还能暖手的香膏,可惜的是,他的学问还太浅,术业无专攻,失败了,想不出自己能为娘亲做的,就只能不安的和姐姐一起等着娘亲过来,卖卖萌撒撒娇了……╮(╯▽╰)╭
“咦,爹你手上的这个是什么?”傅君临眼睛尖,一眼就看到傅承宣手里很粗糙的小木偶。
傅承宣一挑眉:“这个啊?嘿嘿嘿……这个……是你们的爹爹我啊!”他骄傲的亮出手里粗糙的小木偶,摇了摇:“好不好看!”
两个小东西不约而同的嫌弃脸:“和娘的手艺差太多了啦!”
傅承宣乐了:“可这就是你们娘的手艺啊!”
傅芙蓉,傅君临:(⊙o⊙)不可能!娘的手艺不可能这么挫!
傅承宣清清喉咙,在两个小家伙露出好奇脸之后,把自己小时候如何如何英勇的救了陆锦,陆锦如何如何激动地芳心暗许,长大之后她如何如何的接近他,如何如何的折磨他一颗纯粹的少男之心,最后又如何如何的伤害他,分成了十二个大章节,二十四个小节,跟他们讲了一遍,听得两个小家伙惊讶的能往嘴巴里塞两个蛋。
最后,傅承宣把两个孩子圈在怀里,语重心长道:“你们觉得,娘厉不厉害?”
君君、芙蓉:点头!厉害,比别人的娘亲都厉害!
傅承宣也很赞同:“可是人不是生来就厉害的,你们的外婆对你们的娘很严厉,所以才有了你们那个厉害的娘。你们不是常常嚷着要和娘一样厉害吗?可是若是放任你们不管,又或者是什么都依着你们,只会让你们长成两个废物!”
这一点,两个小东西居然深以为然,他们竟然还能举出例子来——
小芙蓉:“像是二皇子!”╭(╯^╰)╮最讨厌了!
君临:对哒!我也看出来了!╭(╯^╰)╮
有了反面教材,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傅承宣在心里默默地向虞衡和二皇子道了个歉,然后正色道:“不错,你们看二皇子这个样子,便是没有爹爹管教的,皇上总是说自己很忙,无法亲自管教自己的孩子,可是你们看,娘亲再忙,依旧将你们的吃穿用度放在心上……”
两只小东西羞愧的低下了头颅……
傅承宣抱着儿子女儿,笑呵呵道:“阿锦呢,也许不像别的母亲一般温柔,但是就像这个小木偶一般,她那么早就把你们爹爹我放在心里,这个小木偶就是娘对爹爹的爱!可是你们又晓不晓得,爹爹我到把你们娘娶进门来都没瞧出来她哪里倾慕我!你们的娘啊,藏得很深呢!”╭(╯^╰)╮
两个小东西对视一眼,都被傅承宣逗趣的语气都笑了,捂着嘴吃吃的笑起来。
傅芙蓉忽然撩起袖子:“我也要做一个木偶!”
君君赶紧道:“我做泥偶!”
傅承宣:(*⊙▽⊙*)你们也要塑一个爹爹吗?
啊啊啊,存在感爆棚!
然后,两只小东西扭着小屁股站起来,蹬蹬蹬跑到放置画卷的大花瓶边,抽出了一副陆锦的丹青……
傅承宣:_(:3ゝ∠)_爱呢!关怀呢!好歹两个孩子能一个做爹爹,一个做娘亲吗!!这样不平衡的爱真的好伤人!
“在干什么?”
门被推开,陆锦走了进来,看着两个小东西画卷翻得乱七八糟,顿时皱起眉头来。
刚刚才对母亲爱意爆棚的两个小东西忽然就害怕了。他们是真怕母亲这样沉着脸皱眉的样子,两个人嗖嗖站好了,不敢随便动作。
谁料陆锦只是走了过来,弯腰把画卷都收好,对两个还在苦苦思索怎么说“和好话”的两个孩子说道:“今日,你们太学的博士说这几日你们格外的用功。”
工房中的气氛很严肃。
介于母亲在国子监的身份地位,两只小朋友犹如夫子训话一般严肃的看着母亲,认真聆听教诲。
这样严肃的样子,倒是让陆锦愣了一愣,她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挽起唇角:“你们是在听夫子训话还是如何?我不过是要告诉你们,今晚有你们爱吃的菜,厨房加上了……”
话音未落,两个如释重负的小朋友终于觉得自己已经和娘亲和好了,欢呼着奔向陆锦一把抱住她。
陆锦忽然间就承受了比往常厉害三倍的腻歪,甚至被他们撞得后退了几步,可是她还是抿住唇角的笑,多加了一句:“晚上不宜吃的太多,饭后……”
“饭后需消食,忌喝凉水。”早就把规矩记得清清楚楚的两只异口同声!
太好啦他们终于和娘亲和好啦!好开心!好开心!简直如释重负!o(n_n)o!
陆锦也笑了起来,一左一右牵着他们,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腻歪。结果就在两个小东西欢天喜地的要一起牵着娘亲去吃饭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和谐的冷哼。
“哼!”╭(╯^╰)╮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了啊喂!
陆锦自然是还记得这个相公的,可是她正要张口,小芙蓉却急吼吼的拉着陆锦往自己房里走:“对了娘!阿箫哥哥送了我一个特别好吃的点心!我放在房里了,你跟我来!”
君君重获母爱,也激动得很:“娘你还没看君君今天练的字!”
两姐弟:︿( ̄︶ ̄)︿啊!可以和娘亲密的在一起果然还是最幸福哒!
陆锦来不及顾忌自己的父君,孩子的父亲,就这样被偏爱的拖走了……
傅承宣孤零零的坐在工房里,啃着手指:哼!(¬_¬)
晚上吃饭,两只小东西一左一右霸占着母亲。
傅承宣用筷子戳饭碗:哼!╭(╯^╰)╮
饭后,两只小东西腻歪着要娘亲洗澡澡。
傅承宣独自坐在房中:哼!~~o(>_<)o ~~
洗完澡,两个人都要娘亲哄睡觉。
独自钻冷被窝的傅承宣:(╯‵□′)╯︵┻━┻说好的存!在!感!呢!
直到夜深之时,房间的门被悄悄的推开。陆锦将手中的烛台放到一边,窸窸窣窣的宽了衣裳,然后才吹熄烛火上到榻上。
谁料她一只脚才刚进去,腰间忽然一紧,整个人一个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浑身火热,某处僵硬的男人死死的抱在怀里!
傅承宣憋得太久了,这一番胡闹,也就闹倒了很晚。
陆锦几乎被他折腾的没了力气,末了,他终于心满意足的抱着她窝在两个人的被窝里,发出一声喟叹:“阿锦,我爱你。”
陆锦被他抱着,迷迷糊糊中笑了笑:“我也爱你……”
傅承宣觉得自己又热起来了,然后……
“们。”
……
心里鸡汤煮过头导致被冷落继而吃了儿子女儿一个晚上醋的某人:(╯‵□′)╯︵┻━┻我说的是辣种爱!不是这种爱!说好的永远不变绝无仅有的爱呢!
心塞的傅承宣闷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在媳妇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盈的“吧唧”,抱着她一起沉沉睡去。
╭(╯^╰)╮管他呢!一辈子还这么长,他就不信套不出她一句绝无仅有的爱的告白!
这个晚上,陆锦睡得深沉,也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太长太长,从那个兵荒马乱到暗潮涌动;从素不相识到两心相许;从孑然一身到儿女双全。她看到了顺利长大的儿女,看到了一生平安的丈夫,甚至看到了那早早离开的父母,他们到了一个世外桃源,过着没有外人打扰的日子。
曾经,或许是现在,还有一些不愉快的发生,但是到了最后,这一场大梦,是一个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