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连太上皇都干涉立储一事后,直到姐弟俩十岁,朝臣都不曾再提起。
在民间忽然掀起一场时疫,百姓因病失去的人数直线上升时,内阁首辅再次提出让帝后立储一事。
姜微盈领着太医院还有江奉清忙得不可开交,内阁大臣立储提议无疑是在火上浇油,气得她嘴里都起了泡。
“老匹夫!居然将立不立储君一事和病痛的事关联在一块怪力乱神,我看他真是老糊涂了!”
姜微盈下朝后气得差点摔了杯子。
时疫肆虐,内阁大臣不帮着先怎么赶走疫.情,结果先来说什么立储不立储,不是被驴踢了脑子都干不出来这事!
封禹沉默片刻后说:“昨日首辅给父亲那边送了一个折子,西南最近掀起了一股奇怪势力,打着支持元元的旗号,大肆宣扬女君掌国天下衰的口号……”
姜微盈猛地转头看他,眉头也跟着拧在了一块:“连我们都不曾有决定的事,他们倒是又开始先知起来了!”
“这些人总是有利可图,又遭时疫,有些百姓会被愚弄也很正常。如若不及时解决,那就可能会变成一场叛乱。”
封禹去握了她的手,心里亦十分烦闷。
姐弟俩感情甚好,更是比同龄人都更为早熟。
他们夫妻俩一直想要给孩子一个没有负担的童年,可两个孩子似乎天生就整治敏感,从小就偷偷藏在金銮殿角落偷听朝事,要不就蹲在御书房窗户后。
有一回下了大雨,姐弟俩被冻得打喷嚏,他们才知道两人躲后头。
后来就索性带着他们上下朝,御书房的议事也不曾再避开。
而两人小小年纪,早就将皇宫的藏书都快翻一遍了,没事还爱拦住翰林院的官员,逮住人就让原地讲课。
不懂的也是拉住官员就问。
导致现在大臣们见到姐弟俩都想拔腿逃跑,就怕被他们问到刁钻的问题,然
后继续一个又一个为什么。
俩孩子从小听天下事,虽然不曾正式接触国事,却也有着叫人惊喜的各种想法和建议。这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宝儿。
宝儿比元元活泼好动,在思考问题上也比内敛寡言的元元活泛,不至于在条条框框内固执。
封禹看着元元,很多时候仿佛看到了少年的自己。
面上不动声色,骨子里藏的都是狠厉。
如若没有遇到姜微盈,他想自己暴君算不上,但定然是一个冷漠的君王。
现实告诉他,朝廷有了姜微盈这种会怀柔战术的皇后,才不会因为他崩得过紧。弦紧而断,想要长久还是得松弛有度。
所以封禹在想,或许宝儿的性格比元元更适合当一个君王。
而元元能够很好辅助姐姐,宝儿不适合做的事,元元却可以化作那柄利刃。
但这些只是他的想法,即便到了现在,他依旧认为谁继承大典还是得先看孩子的意愿。
偏偏两个孩子从来都不曾表达过自己以后要当君王的意思,甚至都会不经意说出往后对方若当了皇帝,那自己起码能帮着分忧的话。
姜微盈在封禹带来的消息中沉默良久,封禹亦陷入自己的思绪,居然感到了难得的进退维谷。
首辅立储的建议其实就是也是一次一劳永逸解决暴乱的办法。
只要确定了人选,谁也不只能够再多言,但凡表达出不满,那便可以冠于谋逆罪名将其送下地狱。
杀鸡儆猴这种事,永远都会有效果。
姜微盈明白封禹抉择的艰难,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夫妻俩相望无言,小小的脚步声靠近,元元悄悄溜到父母跟前,拱手一礼:“爹爹娘亲,孩儿有话想要说。”
两人一惊,看向已经长到自己胸膛高度的小少年,又露出笑容。
姜微盈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你想说什么,你姐姐呢?”
元元摇头不愿
意坐下,仰头看身形修长的父亲道:“我知道爹爹娘娘现在在烦心立储的事,所以特意前来。”
“姐姐比我更合适当储君,虽然我知道朝臣们一直都希望我能被册立为太子,可是储君的身份才会真正妨碍我!”
儿子的话叫夫妻俩相视一眼。
封禹说:“何以见得储君的身份会妨碍你?你又如何确信宝儿就能胜任?!”
小小的少年目光坚定,字字铿锵:“没有我,姐姐亦可以胜任,更遑论我在!”
夫妻俩并没有当场给到元元回复,两人还在孩子拥护姐姐的真诚中震撼。
不是元元没有国君之能,而是元元希望让天下人都看到姐姐的才能。
或许说,元元不希望宝儿受一丁点的委屈。
那些拿宝儿是女孩儿的身份说事的人,于他而言就是势不两立的仇敌,所以他先来表态。
“这孩子……护短这一方面倒全随了你。”姜微盈失笑。
封禹无辜地看她一眼:“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与我何干……”
“爹爹娘亲,你们在忙吗?我进来了!”
封禹话刚说一半,就被女儿那响亮的声音打断了。
夫妻俩看向窗外,一道影子飞快跑过,哒哒哒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宝儿直接扑进了姜微盈怀里:“娘亲别生那些胡子老头的气,宝儿想到好办法解决。”
刚走一个献计的,又来一个,夫妻俩都觉得好笑。
真是人小鬼大,难道宝儿也会跟元元一样,支持对方往后统领国家?
“你们直接立我为皇太女,谁不服,我就辨到他们服气为止!我还准备好了最新研制的兵器和农耕用具,让他们好好开开眼!”
哪知宝儿的想法和元元支持姐姐完全相反,夫妻俩愣了一愣。
“我们宝儿真厉害,画好图纸了吗?给娘亲看看?”姜微盈搂着她,笑得不行。
封禹却若有所思道:“如果你成为
皇太女,你就不能再任性玩闹,甚至连宫门都难能迈出一步,而他们更支持册立元元……”
宝儿自小就是豁达的性子,挥挥小手根本不在意外人的想法,说道:“知道啊,那又怎么样?反正我就要皇太女,他们有本事全卸甲归田,回家种番薯去啊。”
姜微盈顿时笑出声。
“再说了……”宝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总是带笑的小脸也变得严肃无比,“元元从小就跟我说,他想像外祖父一样领军保护百姓,保护我们。”
“他说他也想开疆拓土,想要万国臣服,想要大昭永远都是盛世。”
“他还说过,如果山河无恙,他就和赵姨姨一样,微服私巡,平人间不公。”
“如果他成了皇太子,那他就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了。至于我……我懒得很,不能出宫就不能出宫,有好玩的新鲜玩意,元元肯定会给我带回来的!”
姜微盈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侧过头,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封禹也是百感交集,声音微哑:“那如若元元往后又改变了主意,他想要高坐庙堂了呢?”
“那我就当回我的长公主,去走他不曾去的山河大地,去平他未能平的人间不公事!”宝儿笑得无比灿烂,圆溜溜的双眼仿佛有着无数的小星星。
“可你真的想当皇太女吗?”
姜微盈哽咽道。
两个孩子考虑的都是对方,但他们不都曾想过自己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生于帝王家,普通的人生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不可达到的奢侈。
宝儿很认真地思考道:“这很重要吗?不管我当不当皇太女,我都是爹爹娘亲的宝儿,是元元的姐姐,我依旧是宝儿,而不是所谓的皇太女。所以当皇太女,又不是宝儿不能当了,那就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姜微盈听到那句‘我依旧是宝儿’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很多
年前,她对着封禹说:“我想你当封禹。”
后来的封禹越来越温暖,他不再是孤独的,不再是人世间的冷漠者,他和她一起拥抱这个有苦难却也时刻充满希望的人世。
他们孩子的爹爹经历了许多苦难找回了自己,耗费了不知多少时光和血泪,但是他们的孩子不需要再经历了。
“是的,宝儿永远都是宝儿。”姜微盈紧紧抱住了女儿,封禹亦是深感同受,拥住了妻女。
这一日,夫妻俩去宁寿宫,难得没带上两个孩子,就那么单独陪着太上皇和皇太后用晚膳聊家常。
次日,封禹当场宣布册立宝儿为皇太女。
元元一路握着姐姐的手将他送到爹娘身边,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自从君臣分明。
此举自然有官员不服,有人出列想要进谏,首辅看了一眼跪着的元元,率先跪下向皇太女行大礼。
有着首辅领头,内阁大臣再是有不满的,此时此刻都压下情绪,跟随着一块拜下。
而在宝儿成为皇太女这一日,元元穿上盔甲,翻身上马,朝城墙上的姐姐挥手。
沈怀曦看着非要跟着来的外孙,冷声道:“你外祖父我十岁就斩杀敌人首级百数,你要是在战场哭爹喊娘的,我就直接给你丢回京城!”
“区区叛军,不足为惧!”
他会让他们看见,嚼他姐姐的舌根、挑拨他们姐弟感情的下场!
小少年策马远行,宝儿快把手都挥断了,待彻底见不到对方的身影才蹦蹦跳跳走下城楼。
姜微盈倒不担心远行的儿子会遇到危险,小子到了锻炼的年纪,该放手就放手!
是夜,九节送来消息:宝儿偷偷跟着江奉清出宫去治时疫了,留下一行字,我要让那些胡说八道的人闭嘴!
一个月后,黑黑瘦瘦的宝儿背着手在金銮殿上问大臣:可服了?
帝后二人当场笑出声。
山河岁月皆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