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卓宴带着棋盘前来, 正是谢青棠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凉州案破,后续还有一堆事情, 偏晋王殿下整日不见踪影, 只得全部由他代劳。
段卓宴在一旁将棋局摆好, 便道:“上次棋局被孙姑娘搅和,你我胜负未分, 明日我便回京, 怕再无机会,趁着今日,再一较高下,如何?”
谢青棠抚过额头,继续奋笔疾书,只回答着:“段世子闲散,下官却没有空余, 不过一盘棋局,便作下官输了。”
“昔日救命之恩,想来谢大人忘记了。”
段卓宴突地一句,却是叫谢青棠无言,只得从桌案前起身:“下官棋艺比不得世子,便是再下一盘, 亦会败阵, 世子又何必……”
话未说完, 看着棋盘上已经摆好的棋局, 竟一时无言,呐呐半晌,道:“这是……”
“前日围观了晋王侧妃与岳浩的一盘棋,觉着甚是有趣,可惜棋局未有结果,今日谢大人与我,正好将棋局续完。”说罢,白子已在指腹间摩擦着。
想不到段世子还有这般过目不忘的本事,能将棋局还原,谢青棠抿嘴轻笑着:“表姐不大会下棋的。”
二人对坐,将一盘毫无章法的棋局渐渐走出了自己的格局,段卓宴棋艺自比谢青棠略胜一筹,奈何王韵然的开局太遭,让段卓宴几度费脑:“若不是亲眼所见,竟不敢相信王家的姑娘棋艺会如此糟糕。”
王家诗书传家,是大渝百年的望族,怕是丫头们都能擅长的琴棋书画,府上二姑娘却一窍不通。
“只是不会下棋,其他并不糟糕。”说完,谢青棠都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表姐糟糕的,不止下棋......
“曾在宫中宴会上多次见过太子府的王良媛,谈吐适宜,很是娴静,听说她们姐妹二人是在一处学习,师出长卿先生。”
谢青棠讪笑着,应道:“二表姐八岁才到王家,又得老太爷独宠,便没太多束缚,大表姐却是王家规规矩矩养出的女儿,才情无双。即便同一个师傅,也会有不同,听闻段世子与我姐夫也是一个师傅处学习。”
段卓宴与二房关系并不亲近,那院子里尽是些只会小格局里算计之人。
“我与二弟不同,小叔早就是京里有名的纨绔子,倒是王家二姑娘是王大儒独女,王大儒的风雅,在整个大渝朝,都无人能及,听闻当年王老太爷便有意将王家传给王大儒,可惜王大儒醉心游学,才作罢。”
“我亦没见过表叔,但总听表姐说起,倒也是位奇人,性情豁达,淡泊名利,表叔多年在外不曾归家,表姐或是随了表叔的性子。我早年在王家时,也常听人说起,老太爷爱屋及乌,才对二表姐尤其疼护,我倒觉着,二表姐自幼没了父母,被偏爱些也是应该。”
段卓宴浅笑,继续道:“听闻当初太子求娶的可是王大儒的女儿,最终却是王家长女替嫁,可不是一般的偏爱了。”
谢青棠摇头,赶紧道:“算不得替嫁,当时二表姐染了怪病,都以为活不长久,太子才改而求娶大表姐,大表姐是这一辈中,王家嫡出的长女,亦是王家的明珠,岂会辱没了太子爷。”
“谢大人误会,我何来辱没之意,不过是听了些传闻,说是二姑娘的嫁妆,比当年大姑娘还丰盛。”
谢青棠手中棋子已有些拿不住,他蹙眉,抬眼看着段卓宴,却看段卓宴还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云淡风轻看不出情绪,遂道:“王家是百年的望族,怎会做出此等厚此薄彼的事情,尤其轻贱长女,可是要叫人笑话的,二位表姐的嫁妆自是一样,外头的风言,世子还是不信为好。”
“嫁妆一样,可王家的家传至宝却只有一份……”
话已至此,谢青棠顿时恍然,段卓宴今日哪里是来下棋的,不过套他口风,王家曾有先皇御赐之宝,于太子或是晋王,都是难求的好东西,段卓宴这是怕东西落在了太子手中吧。
“即是家传至宝,我哪里会晓得,怕是两位表姐也不能知道吧,老太爷虽喜欢表姐,总归是二表哥继承了王家,王家这么多年不败,也是鲜少参与朝堂争斗的缘故,不过,二表哥这些年待二表姐,倒是不比亲姐妹差。”说罢,看着已经不能回旋的棋局,落下最后一子:“下官棋艺不佳,还是不敌世子爷。”
终还是谢青棠输了棋局,段卓宴已先一步回了桌案旁,继续提笔,段卓宴一边收着棋子,一边漫不经心说着:“刚来找谢大人,途中好似看见了孙家那位姑娘,换了件丫头的服饰往东厢去,我差些没认出来。”
东厢?谢青棠提笔顿住,笔尖墨汁顺着滴下,在宣纸上渲染开,半晌,等段世子走远,谢青棠才是起身,往王韵然所住的东厢走去。
转过花厅,在回廊处迎面遇着晋王,谢青棠一愣,有些局促,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倒是陆晋良先开口:“谢少卿这是要去哪?”想了想,再往前只有王韵然的居所,便道:“你表姐刚睡下,不必前去搅扰。”
“啊?”谢青棠一愣,仰头看天,这大白天的,刚睡下?
陆晋良却不顾谢青棠的疑惑,径直往前,却是说着:“谢少卿如此空闲,想必前头的事情已全部忙完,还请谢少卿将完整的卷宗拿来给本王过目。”
卷宗自然还有些地方没弄好,谢青棠呐呐道:“这……还没……”而后又犹豫着往后看了眼,不知该跟上晋王步伐,还是继续去找表姐。
“明日便要返程回京,谢少卿既没有忙完,还在此逗留作甚。”陆晋良回头看着谢青棠,说着。
声音里是毫无回旋的语气,谢青棠只得放弃,跟着陆晋良往回走,这一路,却几番欲言又止,终还是忍不住说着:“那个,岳浩在凉州多年,怕还有些暗中势力,地牢里,需不需要再加强些兵力。”
“不必了。”陆晋良果断一句,毫无犹疑,却是叫谢青棠一愣,仿若明白了一些,看着陆晋良背影,他突然晓得了表姐为何会选择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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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儿姐姐。”
刚泡完澡,便听见孙依依的声音,回头,外边进来丫鬟打扮的二人,不正是孙家姐妹。
“你们不是已经出城了?”王韵然问着,却没有多少意外。
孙依依看了眼身旁姐姐,有些犹疑,终还是说着:“姐姐可还记得,当初我带姐姐上山解贺兰草毒性时,姐姐答应过我的事情。”
王韵然点头:“我欠你一个情,今日是来讨要的?”
孙依依颇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倒是孙芊芊先开口:“夫人......或许该叫一声侧妃娘娘,您也曾在岳府住过些时日,岳大人待你如珠如宝,在意得很,他将您放在心尖上许多年,即便有些对不住您的地方,但也不过一片真心,如今岳大人身陷囹圄,您还能如此安然,不觉有些无情?”
王韵然挑眉:“芊芊姑娘觉着我该如何?”
孙芊芊突地跪地:“若夫人能放岳大人一条生路,芊芊感激不尽,岳大人如今再无筹码,输得一败涂地,早不是晋王的绊脚石了,如今芊芊只求保住岳大人一条性命。”
“地牢守卫严密,芊芊姑娘此番言语虽简单,于我却难如登天。”
“于晋王却不是难事,夫人若求晋王,或许,或许......”孙芊芊并未往下再说,她亦不敢笃定晋王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放过岳浩,只是她已无路可走,只能最后一搏。
“若我要你用性命换岳大哥呢?”王韵然突地这般说着。
孙芊芊一愣,孙依依却是上前拉过王韵然的手:“檀儿姐姐,我知道叫你为难了,若实在无法……”
话未说完,孙芊芊已然取过桌上的剪子,抵在脖子上,说道:“可以,只要岳大人能活着,芊芊愿以命抵命。”
“阿姐!”孙依依死死握住姐姐的手,带着哭腔,说着:“阿姐,你这是做什么,檀儿姐姐若不肯帮便罢,我已无其他亲人,再不能失去姐姐,姐姐当真为了岳大人,不要性命,也不要依依了么。”
王韵然却是突然起身,将一份文书交在姐妹二人手中:“出城去吧,戌时在西城口等着,会有辆马车出来接你们,带着文牒,永远离开大渝。”
孙依依愣了愣,不明白王韵然的意思:“岳大人呢?”
“会死在牢狱之中。”
“阿?”孙依依惊呼一声,却已被孙芊芊拉在身后,孙芊芊跪地磕头:“谢姑娘。”
二人转身,王韵然突然唤住孙依依:“你不留下?”
孙依依抿唇,却是摇了摇头:“我愿陪着姐姐。”离开时,王韵然看着孙依依的背影,想起那个毫无遮蔽说着喜欢谢青棠的姑娘,她的喜欢那样的纯粹,可惜,谢青棠却不可能抛开谢家的枷锁,她心中明白,也愿成全。
一个人倚在窗前发呆,直到孙吉进来。
“可安排好了?”王韵然问着。
有晋王令牌,只需瞒过旁人耳目,自不会难,孙吉点了点头,只是姑娘所给的药剂极重,等岳浩再醒来,人怕是已经送出了大渝。孙吉看了眼王韵然,说着:“姑娘不想再去见见岳浩?”
王韵然摇头,就这般,再不见面了吧!岳大哥这么些年,心中执念太重,对与错,她是最没有资格评判的,无论怎样,终究是当年疼护过她的岳大哥,莫说孙芊芊,她又如何能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当年凉州的故人,死去的已经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