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梁河边, 正是桃花盛开时节, 两岸夹道,一簇簇桃花开满枝头。
随行的下人们都守在林外, 尤其丫头葡萄仰着脖子探向桃林,直到自家夫人与晋王的身影渐渐远去不见,不免有些担心:“夫人可会有事?听说那晋王脾气很是厉害。”
刘管事早已叫下人去给岳大人传了话, 此时在一旁很是焦急等候着, 按理,大人早该给回话了, 如今却迟迟不见回话的小厮,对于夫人突地应允晋王作陪赏花的举动,他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相较岳府下人的担忧,晋王的随从显得自在许多,训练有素地守在桃林外,阻隔了所有人的进出。
踏着岸边的满地桃花, 伴着和风徐徐、花香幽幽, 叫人心旷神怡,陆晋良陪着王韵然沿着河边走了许远,二人一直无话, 期间王韵然几欲抬头,终不知怎么开口询问心中疑虑。
待河水湿鞋,陆晋良一跃而起, 腾空落在头顶的树枝上, 寻了个舒服姿势, 朝着树下王韵然说着:“这里视野好上许多,可要上来一观?”
王韵然仰头,便看着陆晋良倚靠着树干,唇角浅笑看着自己,这般场景,似出现过在记忆深处,脑海那一闪而过的画面,快得来不及捕捉,王韵然摇了摇头,将裙角微微绑了个结,攀着树干,很快爬到陆晋良身边。
她虽自小爬树,可这两年手生了许多,手掌不小心被树枝拉了道口子。
“怎这么不小心。”右手被陆晋良握过,他小心翼翼看着掌心的伤口,用了手帕轻轻敷上。
此举动很是自然,却叫王韵然颇不自在,将手收回,只浅浅道了句:“不碍事,我自己可以。”
手帕在掌心绕了一圈,才是抬头,入目是星点桃花,桃花下梁河潺潺流水向东,景致确实很好。
“你可去过洛城,洛城城西有一片十里桃林,坐在桃树上,只能看见延绵的花海,没有尽头。”
王韵然听着,脑海中仿若浮现了十里桃林的美景,不禁向往,却听陆晋良继续道:“再过一月,便是十里桃林最美的时候,到时候再与你同赏。”
王韵然刚要回拒,突闻着了甜香,一低头,鼻尖正巧碰上糖葫芦,黏黏腻腻的糖渍留在鼻头,有些微不舒服,还不待她抬手去揉,已有指腹先一步抹去鼻头上的糖渍。
对于陆晋良此番愈发亲昵的举动,王韵然愠怒:“王爷自重,若是这般,恕我不愿再与王爷同处。”
陆晋良收回手,只是浅浅笑着:“赏花时吃上一串糖葫芦,最是心情好。”
这话深得王韵然的心,打小她出门赏景,总要备好吃食,今日匆忙之下,倒是忘记了:“想不到王爷也喜欢这些吃食。”
“我不喜欢甜食,我夫人喜欢,以往出游,总要事先备好,习惯了。”说罢,将手中糖葫芦递给王韵然。
想不到晋王还会为夫人做这般事情,王韵然对身边陆晋良微微改观,却道:“即是晋王夫人喜欢的,我不好夺人所好。”
“这串,是特地买给你的。”
话语说得这般明显,王韵然看着陆晋良,他眼神专注,不像浪荡子,可言行却叫人不敢苟同,不禁后悔,刚还赞他待夫人情深,真真白夸了。
王韵然并没有接过糖葫芦,只问着:“刚才在刺史府外,王爷念的几句……”
“王玄启的《冬青顶游记》”
答得爽快,王韵然双手微微握拳:“我读过王大儒许多着作,却从不曾听过这个。”
“王先生一心游历大渝各地,前半身留世的多为诗篇,在入西北地界后,再无传世之作,有传闻说王先生封笔,其实不然,不过是将所写都留给身边亲人了,这本《冬青顶游记》便是写在他入凉州后的第二年。”说罢,看着身子微微发抖的王韵然,陆晋良一字一顿说着:“言姑娘,本王可有说错?”
手中的桃枝应声落地,即惊诧,又有些意料之中,王韵然犹豫着,半晌才是低声说道:“你认得我?”
“当然,言将军的掌上明珠,言檀小姐。”陆晋良挑眉,说得很是自然。
“可,我怎么记不得王爷您?”王韵然再次打量着陆晋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着微微头疼。
“你的记忆当真是完整的?”
被这般一问,王韵然抿唇不答,确实,她的记忆里有许多年的空白,可努力回想,终毫无所获。
“你不知道,咱们打小便订下了娃娃亲?”
平地惊雷一般,叫王韵然骇然抬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陆晋良,然面对王韵然探究的眼神,陆晋良却显得平静许多,回视她的眼神很是坦荡,叫人不得不信。
“言将军与家父是多年至交,当年家父带兵,曾在凉州久住,那时你大概四五岁吧,家父很是喜欢活泼的你,便与言将军口头定下了儿女亲事。”
随着陆晋良的话语,脑海里好似浮现了片段画面,那时她年纪小,永王的面容早记不得,只隐约记着有那么个人,可二位爹爹从不曾和她说起过娃娃亲的事情。
“家父与言将军虽早逝,可当年的承诺,咱们小辈应该遵守才是。”
陆晋良言毕,王韵然赶紧说着:“你有何凭证。”
陆晋良从怀中掏出薄薄书籍,封面赫然冬青顶游记五个大字,字迹是王韵然最熟悉的,她抢回手中,仔细翻阅着,又惊又喜:“是……王先生字迹,你那可还有其他孤本?”
“有不少聘礼。”
王韵然微微一顿:“夫家岳浩,晋王也是知晓的。”
陆晋良抿唇一笑:“和离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情。”
王韵然讪笑:“晋王好生喜欢说笑。”
陆晋良却是从王韵然手中欲抽回游记,王韵然哪肯,双手捏得紧紧的,却听陆晋良说着:“若不能成为一家人,便不好随便拿走本王的东西,麻烦言姑娘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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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内,岳浩迟迟不归,怕是出了大事情,刘管事胆战心惊地看着晋王派了小厮,一趟又一趟往夫人院中送东西,不过一些游记诗集,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些普通读本,在王韵然眼中却弥足珍贵,所有游记诗集的内容,她都认得,晋王送来的是阿爹的作品,可惜是旁人的手抄本。
按捺住想要去驿站向晋王讨要阿爹亲笔手稿的冲动,王韵然在屋中来回踱步,葡萄不晓得夫人的心思,只以为在为大人担心,遂将打听来的消息告知:“京里来的那位大理寺谢少卿带兵将冬青顶北峰团团围住了,冬青顶上还有庞总兵的驻军,听说差些打起来了。”
边说着,葡萄将水盆里的帕子拧干,递给王韵然,这来回走动,难免出些汗。
“可是庞总兵犯事了?听说冬青顶北峰后面有铁矿,他们却没有上报朝廷,而是私自派兵铸造兵器,不是要造反吧!还有,上回那个贪污赈灾银子的赵大人好像是冤枉的,朝廷派晋王和谢大人来,就是要来查案的,说是赵大人府邸根本没有翻出脏银。”
不过道听途说的一些消息拼凑,葡萄只这么一说,当作乐子,待端着水盆出门时,却碰着孙芊芊走近,不免吃惊,夫人入府这么许久,底下也有不少议论的,毕竟西苑芊芊姑娘跟着大人这么些年,大家都明白芊芊姑娘心思,如今突地多出位夫人,偏西苑很是坐得住,一直不曾闹起来。
如今,该来的还是来了。
“芊芊姑娘怎地过来了,我家夫人身体不适,要不改日大人回来后,再......”
不待葡萄说完,孙芊芊已开口:“我有些事情同夫人说,你们都出去候着。”
“啊......”葡萄不大愿意:“大人吩咐过,要奴婢寸步不离伺候夫人。”
“晋王与夫人赏花时,你可也是寸步不离跟着夫人了?”孙芊芊挑眉说着,却是叫葡萄一噎,哪里是她不愿跟着伺候,实在晋王手底下那些随从很是吓人,根本靠近不得。
不敢拦着孙芊芊,葡萄只得趴在门边,仔细听着屋里动静,但凡不对劲,还是得冲进去保护夫人的。
孙芊芊与王韵然见过一面,当时并没有怎么多话,如今再见,确实孙芊芊先开口:“夫人可知,大人遇着些麻烦。”
“怎么?”
见王韵然全然不知的表情,孙芊芊轻笑:“大人果真将夫人护着极好,夫人不觉着奇怪,晋王如此黏着夫人,大人却一直不在,更甚者,大人费尽心思想将夫人送去别庄。”
王韵然看着孙芊芊,这才觉着不对,确实,从今日睁眼起,就不曾见过岳大哥。
“夫人对岳大人的关心,不及大人对夫人一半。”
“有事说事。”王韵然蹙眉。
“就在夫人赏花之时,冬青顶上刚发生一场血腥兵变,庞总兵谋反之事东窗事发,情急下欲出兵凉城,生擒晋王,却被其副将斩首,如今营中已由晋王从肃州调来的兵将控制住,谢少卿则带人收缴了北峰后藏着的大量兵器,足以证实谋反之罪。”
王韵然讶异,明明刚才晋王还在梁河边陪着她赏花,怎就布下了冬青顶上这么些事情?“这些,与岳大哥有干系?”
孙芊芊摇头:“即便无关,岳大人毕竟是凉州父母官,判个失查之罪,也可大可小,再者,未将冬青顶上铁矿及时上报,若晋王有心,安个合谋之罪,更是辩无可辨。”
“那你来找我......”
“我想,晋王跟前,只有夫人能说上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