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清晨。
村长推开自家院门,手中拎着新的贡品,慢悠悠走在村间的街巷。
“村长,你这是去做什么?”
有一名村民看到村长,忍不住好奇发问。
村长提了提手中的口袋,浅笑道:
“最近祖庙中的贡品总是不见,可能是哪个小鬼贪吃,都等不到我将贡品撤下来再分给他们。
我也懒得去抓这些小贪吃鬼了,只是先祖的贡品还是不能少的,只能多跑几趟补充一下。”
“哦哦,那就好,村长你先忙。”
那名村民似乎松了口气,含糊两句转身快步离开。
“这是怎么了?”
村长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看了两眼对方离去的背影,带着心中困惑往祖庙走去。
可他刚来到祖庙门前,还不等开门,就见一名神色匆匆的中年妇女跑过来。
“村长,不好了,方小石那孩子从他家跑出来了,刚去了你家一趟,现在应该正往祖庙这跑过来呢!”
妇女急得满脸是汗:“这孩子还是这么难搞,一群人追都追不上,待会要是真让他跑过来,村长你可别听他瞎说!”
村长被一连串信息拍在脸上,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不等他询问,就听见一阵吵闹声从远及近,紧接着方小石上气不接下气冲出巷子,看见他之后一脸喜色直冲而来。
“哎,小石你这孩子,慢点跑。”
村长连忙上前迎了两步:“你又闯什么祸了,怎么闹得全村都动起来?”
方小石冲到村长身边,却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大口喘息。
后方,一群村民也是累得气喘吁吁,出现在村长面前。
村长连忙张开双臂安抚道:“大家都冷静,发生什么事也别冲动,来个人跟我解释解释。”
那名中年妇女闻言连忙上前,比手画脚解释道:
“都是误会,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误会,小石家夜里遭了贼,我家周六恰好路过帮忙喊了一嗓子把贼吓跑。
结果这孩子就犯了犟,非说那贼就是我家周六,猎户都没拦住他,愣是让他跑出来说要找你告状。”
“什么?!”
村长脸色一变。
“不是……不是这样的!”方小石喘着粗气怒吼道,“周六昨晚都跑我家屋里翻箱倒柜去了,你还在这颠倒是非!”
“我家周六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中年妇女撒泼似得开始尖叫。
其他村民也跟着七嘴八舌在一旁帮腔,皆是指责方小石信口胡说,伤了村里的关系。
方小石一张嘴哪里说得过这么多人,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只能气得双眼赤红,死死抓住村长的衣摆。
村长被吵得一阵头大,左看看方小石,右看看周遭村民,心中顿时一阵冰凉。
他不傻。
眼前这种情况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究竟谁在说谎。
“你们……你们……”村长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你们去把周六给我带过来!”
村民们的嘈杂声瞬间停歇。
紧接着那名中年妇女爆发出尖锐的哭喊,整个人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你们都欺负人啊,都欺负我家周六善良,我家周六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好心帮忙却要被这样无端指责?”
其他村民见状,有些人面露不忍之色上前对村长劝道: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村长你别冲动。”
其他人也站在人群中纷纷出声。
“村长,这方小石从小性格就皮,昨天大半夜又没个证人,谁知道真相究竟如何?”
“村长,咱们可都是自家人,怎么能这样办事,你说是不?”
“要我说大家都别吵了,小孩子不懂事,咱们当大人的还不懂事吗,眼瞅着要开春了,各家都很忙,别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孩子胡闹耽误翻地。”
七嘴八舌的和稀泥声音中,村长突然看见远处一个佝偻的身影走过来。
猎户神情萧瑟,一步一步走到人群当中,令嘈杂声戛然而止。
村长带着方小石上前,神色复杂开口:
“方……”
“村长,我都听你的。”猎户低声打断村长的话。
村长一时沉默。
他看了看身旁方小石,看了看猎户,最后视线扫过周围同仇敌忾的村民们。
他的喉结轻轻嚅动了一下,心中忍不住冒出一连串的思绪。
若是将此事闹大,结果会如何?
大概率也不会怎样,毕竟都是一个村的,翻了天也没可能把官府引过来,反而会让很多人撕破脸皮,各自下不来台。
若是将此事就此揭过,结果又会如何?
村长视线重新落回方小石身上。
方小石感受到村长的视线,眼睛渐渐瞪大。
“村长,你说过,你……”
“小石。”
村长有些艰难道:“你是不是真的看花眼了?”
方小石:“……”
他松开抓着村长衣摆的手,小步小步向后退开。
他仍记得昨天村长跟自己说话时语气有多和蔼,他虽然小,但看得出村长那番话并非托词。
可他也明白,现在村长的选择并非糊涂,看不出真相。
猎户的声音从方小石耳边响起,却又好似远远来自天边:
“小石,跟爹回家吧,别闹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回去哪?”
方小石有些凄然地笑了笑:“你说回去过日子?你管这种生活,叫过日子?你觉得这样子也算是活着?!”
他视线移开,发现有几名村民已经目露不善试图上前。
方小石脚步再退,咬牙道:
“来啊,你们以为我方小石会怕你们?”
“大家别冲动!”村长也发现那几名村民的动作,立即出声喝止。
可他的话在他做出选择的刹那,就已经不再拥有原本的分量,村民们仍在上前。
猎户挡在方小石和村民之间,抬起手试图令那些村民停下。
可就像平日里他面对这些村民一样,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在不停后退,那些村民的前进没有半点停下。
“够了!”
一声娇喝从祖庙中爆发。
祖庙的大门被人从内一脚踹开,陈面色铁青冲出来,将方小石拉扯到自己身后护住。
仇白单手持剑,剑锋已然出鞘,一语不发走到那些村民面前,剑身闪烁的冰冷光芒成功让他们止步。
“你们没走?”有人颤声发问。
“我们走没走,现在还重要吗?”陈恨声道,“你们真应该照照镜子,看一看你们现在的面目有多可憎!”
大部分村民都不敢跟陈对视,面容苦涩低下头,但也有人隐在人群中争辩道:
“这是我们村的事,跟姑娘你无关,而且事情起因都是误会,都是方小石在胡闹,我们只是想跟方小石解释清楚罢了。”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得到提醒,跟着吵嚷道:
“对啊,就算姑娘你是官家的人,也不能没证据就强行下场吧。”
“你们!”
陈气得牙根直痒:“好,那我就将你们都扭送到镇子去,好好审一审,我看你们还怎么狡辩!”
“我们不服!”
村民队伍中立即有人高声呼喊。
“老陈,你行不行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再次从祖庙内传出。
齐言带着齐琳慢悠悠走出来,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
“你平日里难道就是这么办案的?眼看犯人罪行就要暴露,结果你这么会时间都忍不下去,凭白错过一个断罪的好机会。”
陈此刻对齐言一点好脸色没有:
“你以为他们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抱歉,我确实推了他们一把,但是老陈,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不太一样。”
齐言神色平静,视线一遍又一遍扫过在场所有人:“我的眼睛,看着未来,并且看见了这些人一步一步滑入深渊后也没得到应有的教训,反而因为外部力量让日子变得好起来。
我觉得很不喜欢,一个故事就应该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
陈还没有说话,就被一个村民抢先喊道:
“你在说什么我们听不懂的东西,总之你又没证据……”
齐言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巫王残影浮现,挥出一道红芒让那人闭上嘴巴。
“抱歉,我这个人办事,从不讲证据。”
齐言仍旧笑着,只是笑容没有丝毫温度:“我有无拘无束的资本,而你们没有,所以你们在我动了心思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步入这个结局。”
这时,一道身影挡在恐慌的村民和齐言之间。
陈脸色难看,一言不发将腰间赤霄出鞘,死死盯住齐言。
“你还是你,似乎永远不会变。”齐言感慨道。
又是一道身影走到陈身边。
仇白将长剑负在身后,好声劝道:“齐言,我不知道你究竟看见了什么未来,但我们目前经历的并不是你所看见的未来。
如果这些人有错,或者他们注定会犯错,我们应该做的是极力避免,想办法杜绝他们犯错。”
“你们还记得齐琳如何评价这个村子的吗?”齐言问道。
“……穷山恶水出刁民。”
“是啊,穷山恶水,出刁民。”齐言唏嘘道,“我看到的故事已经证实了你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只要让穷山恶水消失,这些人也会开始改变。”
“既然你已经看见了,为何不愿意去帮他们一下?”仇白皱眉。
“那是魏彦吾的事,这些人是他的子民,你以为他急匆匆离开是去做什么的?”
齐言重新露出笑意:“而我只负责处理刁民,不然他们少了吃到教训的一环,凭白得了好处却没有应有的戒训,你觉得他们会认识到自己那些恶念有多可怕?”
说完,齐言轻轻挥手。
一道狼影在他身后显现,凭空而生的寒风将谋善村笼罩,不断扩散,直至将这片被群山包围的平原吞没。
惊恐的村民和紧张的仇白二人耳边,回荡着齐言平静的声音。
“坐拥先祖与天争锋换来的良田,却没有继承先祖的抗争意志,任由良田在天灾下被吞没,只想着依靠祈祷和外力改变现状,罚你们耕地冰封三寸。”
寒风中,红色的光芒落在村民身上。
“不明事理,知晓同村同族所行为恶,却仍选择包庇,以闲言碎语纵容心中恶念,以强词夺理逼迫他人,罚你们百日杂音灌耳。”
猎户耳中一阵杂乱的音符不停回荡,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半刻停歇。
不等他适应过来,就感觉身边一空,方小石的身影已经消失。
齐言将手搭在方小石肩膀上,看着神情慌乱的猎户淡淡道:
“性格懦弱,自认看清一切却无法看清自己的忍让只会带来更大的恶念,因为当年自己的失败,就全盘否认自己儿子的观点,罚你儿子暂离身旁,免得你自己受难带上方小石。”
方小石仰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齐言一巴掌拍在脑壳上,将他话语打断。
“你这熊孩子,本事不大,气性不小。”齐言没好气道,“你就不会先假意隐忍,收集证据苦练实力,一切准备就绪后再歪嘴大喊三年之期已到?”
方小石委屈地瘪瘪嘴,嘀咕道:
“他们都已经冲到我家里来了,再退让下去,怕是将我家房子都搬空了。”
“是是,知道你憋屈,我也没想着让你忍下去。”
齐言揉了揉方小石脑袋,视线再次落在寒风中东倒西歪的村民身上。
这场寒风并未针对这些人,但因为温度降低,地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一层坚冰,令这群人连站稳都很吃力。
就在这时,一阵引擎轰鸣声穿透寒风。
“三日之期未到,齐言你别坑我!”
越野车冲破寒风包围,魏彦吾半个身子探出车窗,脸上带着急切,一个甩尾飘逸停……不下来,在冰面上滑行着狠狠撞到路边磨盘上。
车辆翻倒,魏彦吾身子在惯性的作用下,当场飞出去老远,摔在地上一路滑行离开所有人视线。
群山之间盘绕的寒风都为之一顿,而后缓缓停歇。
齐言一手搭在方小石脑袋上,指着魏彦吾离去的方向提醒道:
“你看,这就是没隐忍够时间的龙王最终下场,以后别学。”
方小石:“……”
那辆被撞翻的越野车上,一群身穿黑红配色官袍的人狼狈不堪钻出来,左右打量四周状况,脸上写满了迷茫和震惊。
“不是说来考察贫困山区,然后拨款补助吗?”
“这哪里是山区,这怕是谢拉格分格吧?”
“大家别慌,冻土不厚,用锄头敲打敲打还是能刨开的,只是辛苦些罢了。”
满脸冰霜的魏彦吾急匆匆赶回来,没有去管那些极力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大炎官员。
这些人也许对谋善村来说,单独拎出一个都够他们高高仰望,但对魏彦吾来说,也就是一群从附近镇子调回来的地方小官。
他冲到齐言面前,视线不断在那些瑟瑟发抖的村民身上徘徊,遗憾道:
“事情解决了?看样子没闹出人命。”
“感谢你教出来的好外甥女吧。”齐言指着还没缓过神的陈说道,“本来也是要闹个不可开交的结果,但她没忍住蹦出来了,我也就顺势给了些不伤及人命的教训。”
魏彦吾闻言忍不住压低声音嘀咕道:
“跟我你就别装了,你若真想让事态继续发展,还能拦不住她?
我本准备让她借此机会多看看人心丑恶,结果你……哎,你有时候能不能别把自己人护得这么严实?”
齐言视线看过去,陈正低着头将赤霄缓缓归鞘。
他嘴角轻轻扬起一丝弧度: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