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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潋滟被辛回这么一吼, 初时有些愣, 待反应过来后,一双眼盈满了委屈, 手绞着帕子,咬了咬唇,泪盈于睫地望向季献, 也不言语, 眼中仿佛藏了千丝万缕的情愫,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

    辛回尴尬地清咳了两声,呷了口茶,而然慢慢悠悠道,

    “沈姑娘,你可知道当今圣上重用臣子有甚么忌讳么?”见沈潋滟依旧只是泪眼朦胧不说话,辛回便自顾自说道,

    “那便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人性使然, 任何事,只要有了第一次,那便同一百次没甚么分别,用人是这么个理儿,这用情也是一样。沈姑娘,第一次你说是自己糊涂, 没能守住本心, 那若有第二次, 你恐怕还是会选择糊涂下去,既然如此,大家不如来个好聚好散,日后相见,还有年幼相识的情分在。强求来的抓不住,抓住了也怕抓不紧,可是感情一旦抓得太紧,便会伤人伤己了。”

    辛回说完后,连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没想到,自己也是可以文艺一把的。但是... ...辛回的文艺同她那声“大爷”出来的效果是一样的,都......造成了冷场。

    宋鞅率先略带感伤的叹了口气,站起来道,

    “你这姑娘这一番话说的在理,强求的也没甚么意思,沈潋滟,既然你执意要退婚,那我便如你所愿,今日回去,我便修书家里,从此以后,我们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宋鞅说完,反而脸上多了一丝松快,朝辛回和季献赧然着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沈潋滟听到宋鞅的话,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

    “姑娘根本不了解我同季哥哥之间的事,你又怎能替我断言我日后会如何?我与季哥哥一起长大,我们之间的情分,不是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便能一笔勾销的,这既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姑娘又何苦横插一脚,姑娘又是以什么名义来插手呢?”

    辛回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

    “沈姑娘委实是误会了,我管的不是你的事,而是季献的事,既然提到名义的话......季献是我瞧上的人,那我自然是要管上一管的,倒是沈姑娘,既然你们二人的那段往事已经成了往事,那苦苦抓着也不是个事儿,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又何必吊死在你舍弃过的那棵树上呢?”

    说罢,辛回觉得口渴,原来吵架是这么费口舌的一件事,低头,却发现季献已经又添满了她空了的茶杯,便拿起喝了两口,放下茶盏后,站了起来,对着季献说道,

    “被方才那么一打岔,我午膳没用够,不如再去回香斋买几盒点心?我掏银子做东。”

    季献抬头,对辛回道了一声“等一等”,便转过头看向沈潋滟。沈潋滟见季献终于看向自己,心中不禁暗喜,缓了方才同辛回理论的神色,露出一个温柔婉转的笑来。

    辛回见他这番模样,神色一僵,合着方才自己费了半晌的口舌,是唱了独角戏了?季献叹了口气,对沈潋滟道,

    “潋滟,既然事已至此,今日我们便把话说个明白罢,你我前缘已断,今后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罢。”

    沈潋滟听他说得决绝,突然没了刚才的底气,她含着泪光,嗓音柔柔地问了一句,

    “季哥哥,你当真不要潋滟了么?”

    季献站起身来,整了整袍子,一双眸子古井无波,对沈潋滟道,

    “话已至此,潋滟,你还是回豫州罢。”

    说罢,便同辛回一起出了后院。

    沈潋滟看着二人并肩而行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攥紧了拳头,指节尽白,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扬唇冷笑。

    “季献,我不想断的缘分,谁也不能让它断了,此生只有我不要别人的份,既然我要了,你便得欢欢喜喜地受着,你且等着罢,总有一日,我要你不得不娶我。”

    辛回当初还以为季献舍不得那小青梅,想到自己误会了,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季献此时倒也摸清了新会的脾性儿,知道她凡是心虚时,便会这么个小动作。想起当日初见时,他误会了她,不觉好笑。

    “季献,你当真是放下了么?”

    季献乍一听见辛回问话,没有反应过来她所指为何。

    “放下什么?”

    辛回翻了个白眼,心道还能问什么,自然是与沈潋滟的那段旧情。她不得不补充了一句,

    “沈潋滟。你放下了么?”

    季献有些恍惚,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从未拿起,谈何放下呢。

    他自小便知道,以后沈潋滟会是他的妻,他要娶她的,既然那是他该做的,那他便娶。对于沈潋滟,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是习惯而已。

    后来季家败落,自己尝尽人清冷暖,沈潋滟要退婚,他也半点不惊讶,他了解沈潋滟,从小,她便甚么都只要最好的,穿着要比别人的别致,吃食要比别人精贵,夫君自然也要比别人高上一筹才行,她看不上自己,自己也不必非得让她看,对于退婚,几乎没什么犹疑便答应了。

    而今,她又来找上门来,他也明白,沈潋滟只是因为不甘心,当初被自己舍弃掉的,不要了的,今日居然成了稀罕物件儿,所以她不肯放过自己。季献想,若是照着自己以往的性子,恐怕便是娶了沈潋滟也没什么,总归要娶一个妻子,沈潋滟又是自己知根知底的,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是如今,季献却很是抗拒,他清楚明白,此时此刻自己不想娶沈潋滟,说不上缘由,可是心便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辛回见他半日不回话,心里犯嘀咕,恐怕季献一时半刻还是放不下过往的,毕竟十多年的情谊,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不是?来日方长,总归能让他迷途知返,此刻手抬起拍了拍季献的肩膀,安慰道,

    “世间上的好姑娘千千万万,你也不必太过伤怀,只是沈潋滟绝非你的良配,你娶了谁都胜过娶她。”

    季献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听到辛回的话,总觉得辛回从一开始便对沈潋滟抱着几分敌意,好奇问道,

    “为何?”

    “因为......”

    辛回被问的一愣,为什么呢,总不能回答说因为她以后会给你带绿帽子,让你帮别人养儿子,你还会被这个便宜儿子推波助澜地搞死,临了临了她还是会为了保全自个而弃你而去,害得你成了个天下人口中的笑话,最后郁郁而终,死不瞑目吧。

    辛回顿了半晌才顺口接着道,

    “因为......昨天夜里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又有一个老神仙告诉我,唔,他说你不能娶姓沈的女子,不然便会妨碍你的前程......不对不对,是会有害你的性命,嗯。”

    季献忍俊不禁,揶揄道,

    “为何神仙总是向殿下示警微臣的事呢?”

    辛回噎了一噎,支吾道,

    “唔,许是老神仙见我有仙缘罢......”

    季献这次倒是没再打趣,反而正经了脸色,对辛回认真道,

    “我不会同沈潋滟再有甚么牵扯了。”

    辛回先是愣了一愣,而后舒展了眉眼,盈盈一笑,对着季献说道,

    “嗯,那便好,毕竟神仙的话可不能不听,是吧?”

    季献微微低着头,牵起了嘴角。辛回原本略领先两步走着,倏地转过身来,笑着对季献说道,

    “对了,以后在宫外便不必讲那些虚礼,殿下殿下的反而暴露了我的身份,你便唤我阿晏罢。”

    季献一听立即垂首说了声:“微臣不敢。”

    辛回撇了撇嘴,倒也不再勉强,暗自叹息道,季献人倒是不错,就是有时太迂腐呆板了些,近来还同许相那个天字第一号老古板交往走动,恐怕以后离食古不化的许丞相也不远了。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到回香斋买了些糕点,又围着京城转了转,而后季献便将辛回送到了宫门口。辛回领进宫的时候,问季献道,

    “若是以后我再出宫,该到哪里去寻你。”

    “梧桐巷的季府便是微臣的府邸,不过若是休沐日,殿下谴人递个口信儿给微臣,届时微臣来此处接公主便是了。”

    辛回偏着头想了想,说道,

    “何必那般麻烦,我又不是找不着路。天色渐晚,你快回去罢。”

    辛回今日心情不错,棒打鸳鸯的计划也算是完成了一半了,待再过个几日,沈潋滟自觉没什么希望,应该便会回豫州去,到时候自己便算是完成了任务,离回天宫又近了一步。

    一路这么想着,愈发觉得回去之期近在眼前,正暗自欢喜,一不留神撞到个人。

    辛回被撞了个踉跄,而对方的身量因为比她高出一截所以纹丝不动地站着,她仰头一看,心中警铃大作,面前的少年眉眼间同自己很是相像,此时正慎重其事地望着辛回,一板一眼老成道,

    “阿姐,你又偷偷溜出宫了。”

    辛回想,要是没了婚约的束缚,那孟家父母反对的力度会小一些,孟止和秦素在一起的可能就大了很多,这样,两人也不必被拆散,最后卷入夺嫡之争中。

    可是在大夏,婚约是最为人看中的约定。想要退婚,并不容易。

    如果不是真的不能接受这门亲事,一般都会选择履行婚约。就比如前世,苏、孟两家都不满意这门亲事,可是整整十五年过去了,两家还是没有退婚,一是因为是双方老太爷定的亲,不退婚是全孝道,二则是因为谁都丢不起脸面来退婚,毕竟,退婚是非常严重的毁约行为,而被退婚的一方也很不光彩。

    对此辛回有两点感悟,一,面子不能吃留着没用;二,封建迂腐害死人。

    不过也不是没有退婚的例子,只有其中一方退意坚决,这个婚就能退。

    苏家娘亲最是护短,要是知道孟止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和光同尘,天资粹美,反而有些什么小污点、小缺陷啥的,那苏家娘亲肯定会退亲的。

    只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孟止,随便造谣他的话也没什么说服力,如果能拿到他的把柄就好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辛回就不信这孟止真的没有任何缺点。关键是要怎么取证呢,辛回拿出文书嘿嘿一笑,自然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了。

    在大夏,每一个学子,自入学开始,便会有一份文书档案记载了此人的每年成绩,平时表现如何,是否有何重大过错等等,而在入学时,也要以此文书为凭,交到文书才能入学。

    辛回和苏老爹说自己今年及笄后要去学院念书,苏老爹一听立马给白鹿书院的同窗去了手信,给自己女儿报名,也不怕苏禅熹考不上,白鹿书院是和东林书院齐名的两所高学,两座书院分别在两座临近的山上,只是白鹿书院只收女学生,而东林书院只收男弟子。

    辛回手里这份文书的主人白敏生是白凛双的同族远亲,和苏禅熹同岁,刚刚念完幼学,天生不爱读书,只喜欢经商,于是正好给了辛回一个大便宜。

    辛回想的是,自己安排一个人在白鹿书院顶替自己,而自己则改名换姓到东林书院抓孟止的小辫子,如果抓不到,就安排一个人去和孟止抢秦素,如果再抢不过,就安排一个女人去和秦素抢孟止,当然,能退婚最好,实在不行就只有试着让他们变心了。

    不是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么?

    两日后,苏家爹娘和大哥二哥一起送苏禅熹到白鹿书院,只有苏三还在塞外,赶不及回来送辛回,来信的时候很是抱怨了一番,说是没有提前写信告诉他妹妹要入学,对此苏家众人只是淡定地把信纸一收便出发了。

    路上,白芙蕖和苏家兄弟骑着马,苏老爹和辛回坐在马车里。

    苏瑜在马车里不停长吁短叹,很是不舍地对着辛回道,

    “唉,丫头也长大了,爹爹真是舍不得,以后没人陪我看书了,想想就难过,以后你在书院要好好和同窗相处,放假记得回来陪我看书,知道么?”

    辛回对着苏爹翻了个白眼,一边动作熟练地剥着糖炒栗子,一边说道,

    “爹爹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懂点事了,以后少惹娘亲生气,知道么?”

    苏老爹刚想反驳一句,便听见外面自家媳妇在唤自己,于是连忙狗腿地出马车了。辛回看着苏爹只有在媳妇儿面前才身姿矫健的背影,感叹了一番食物链的神奇。

    苏老爹出去后便非要和苏家娘亲一起骑马,辛回又在心里记了他一笔“见色忘义”的账,然后将旁边鹅黄小衫的丫头叫进了马车里。

    那小丫头长了一张讨喜的鹅蛋脸,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一般,柳眉弯弯,一双杏目很是灵动。

    “姑娘,怎么了?”

    辛回貌似不经意地对着丫头的脸摸了摸,满足地揩了一把油,面上却是正色道,

    “叶儿,记住我在府中交待你的事了么?”

    叶儿小鸡啄米般点头,大义凛然道,

    “姑娘放心,叶儿记住了,到了东林书院山下,我就说留在山下好照应姑娘,然后便拿着姑娘的文书到白鹿书院假扮姑娘。”

    辛回满意地点头,又捏了捏叶儿的脸,笑道,

    “记住了就好,你也不用担心考试,想来那白鹿书院的入学考还难不倒你,你自小同我一起长大,也是一起念的书,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点。”

    叶儿听到辛回夸赞她,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又开始拍着小胸脯不停地表起了忠心。

    苏家一行人走得慢,等到了书院山脚处时,已经是临近傍晚了。

    因为东林书院和白鹿书院一个在东边山头,一个在西边山头,两座山挨得近,故而两座山的山脚处到处林立着商铺店铺,食肆酒楼,布庄茶馆,首饰铺子打铁铺子等一应俱全,生生在这荒郊处铺出了一条繁华热闹的街市来。

    这两日正逢两家书院开学,山下更是挤满了马车和人,大多是新生前来报道的。在书院都有规矩,除了学生,家属等人不得上山,而且上山前必须除去身上的首饰物件儿,这是为了让学生们在书院里不以身份行走,只以学识为重。

    苏家众人不能上山,而且这是街上的客栈早就没了空房,因为明日才入学考试,有的学生家属便守在山下等结果,只是以苏禅熹的能力,考上白鹿书院是绰绰有余的,也不用守在山下等,于是苏爹试探说道,

    “既然没有住的地方,要不咱们便先回去罢。”

    苏家两兄弟立马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白芙蕖更是狠狠瞪了苏爹一眼,说道,

    “囡囡第一次离开家,谁都不认识,难道你放心把囡囡一个人留在山上么?”

    被苏家娘亲这么一吼,苏爹不敢说话了,辛回立马出来打圆场,

    “阿娘,要不就让叶儿留在山下照顾我罢,就她一个人还是能找出一间空房来的,况且若是大家都留下来,被书院知道了,定是要斥责女儿自持身份,不尊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