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孟枭离开后, 七年间余下的人也相继离开前往无火之境,只是没多久子规便会传来他们消亡的消息。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只为那一刻,却最终不能瞑目。
博渊本应在半年之前离开的,却迟迟没有动身。他日日坐在河岸边的桃树下等着孟枭的消息。竹轩幼时不懂, 直到渐渐知了人事方才明白博渊对孟枭的情深意长, 亦懂得了那晚大雨孟枭吻上清玉时的伤痛。
下午离开书房后竹轩便拿了酒盏跑到了桃树下。博渊听到竹轩的脚步,回身朝竹轩笑笑,眉目中却含满忧愁。
“这是我从清玉那里偷来的酒, 香甜异常, 听子午说, 是清玉用术法酿制, 温度适宜, 酒味甘冽, 入口回转,定会让人心头舒畅的。”竹轩说着将一只杯盏递到博渊手中。
那杯盏的构造极为独特, 杯颈相较普通酒杯长了不少。竹轩轻巧的握着杯颈,示意博渊像自己一样握着, 博渊看着竹轩认真的样子,轻笑道:“喝酒便喝酒,哪有这般小心?”
竹轩神秘的眨眨眼, “这你便不知了。清玉用术法酿好酒,酒的温度与桃花坞的温度相宜, 味道喝来才好。若用手碰着了, 酒温难免破坏, 那味道自然不会那般甘冽了。”
博渊轻笑一下,眼中闪过一抹不屑,“清玉想必是无趣的很才会用术法去酿酒,否则怎会让我们这些平庸之辈去白白送死,而他却品着美酒,坐享其成。”
竹轩自幼聪慧,博渊的话中话他自然听得明白。他尴尬的笑笑,将酒给博渊填进杯中,“你快尝尝。”博渊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手将杯子丢给竹轩,笑中含着几分讥诮,“果真是好酒,清玉确实很会享受。”言罢便拂袖而去,竹轩看着博渊的背影,看着自己手中还未来得及饮下的酒,长叹了口气。博渊喜欢孟枭,孟枭喜欢清玉,那清玉呢?他又喜欢谁呢?竹轩盯着酒杯,长长的睫毛在眼窝上投下一片阴影。
“竹轩。”身后一声轻唤,竹轩不用回头便知是清玉。他看着手中的酒壶和未喝下的酒,慌慌张张不知道该往哪里藏。听着清玉的脚步越来越近,竹轩仰头将酒一股脑灌了下去,然后将酒壶和杯盏藏在袖中。待清玉走近,竹轩已是面色酡红,原本清明的脑袋也开始晕乎起来。他讪笑的看着清玉,清玉蹲下身子,凑在竹轩嘴边轻嗅,眉头蹙在一起,“你偷喝酒?”
“没有!”竹轩连忙摇手否认,刚一抬手,袖中的酒壶杯盏立刻掉了出来。
“还说没有。”清玉拿过酒壶向下倒了倒,不可置信的看着竹轩,“你全喝掉了?”
竹轩低垂着头,不安的搅着手指。清玉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覆上竹轩的脸,竹轩只觉清玉的手很凉,可覆在自己脸上却异常的舒服。他摁住清玉的手,眼睛有些迷蒙,“好舒服。”
清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说了不许你喝这酒,你偏喝,一喝还这么多,这下有你睡得了!”
“为什么会睡?”竹轩刚问完这话,头已经重重垂了下来,呼吸绵绵,带着淡淡的酒香。
清玉打横把竹轩抱在怀里,看着竹轩的睡颜,脸上闪过一抹忧色。自一个月前他便常常不能寐。若非精力不足以至灵力虚耗,他亦是不愿喝这酒强迫自己入睡。可是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自己还是未能想好留住竹轩的理由。再过几日便是与国师约定的期限,若那时仍未想好借口,自己只能眼巴巴的将竹轩拱手送出。
清玉长叹一口气,抱着竹轩的手又紧了几分。竹轩啊竹轩,我该怎样才能把你留在我的身旁?
“你对他惜之如宝,却对孟枭弃之如履。清玉啊清玉,但愿孟枭无恙,否则我的心痛一定要你十倍偿。”博渊将口中含着的那口酒吐出,看着清玉远去的背影,眼中带着冷然的忌恨。这个秘密他是从何时发现的?一个月前抑或是更久,比清玉自己发现的还要久。他从树后踱出,复又坐在河边的桃树下。夕阳西下,残晖铺在河面映着波光粼粼。一阵风过,卷起几瓣桃花,博渊双手抱臂,不知为何,在这四季如春的桃花坞,他第一次感到蚀骨的冷。
子规长鸣着划过天际,声声啼血,它每啼一声,博渊的心便凉几分。他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抠进肉里,血顺着指缝溢出。牙也紧紧咬着,口中含着的那口血硬生生吞了回去。他大张着眼睛,眼泪却忍不住的滚落。孟枭还是死了,在他离开了桃花坞七年之后,死在了冷焰手中。
复仇
竹轩醒来已是五日后,此时夜虽浓,却掩不去月华如水。竹轩批了件单衣,本想着去找清玉,可想来清玉应该已经睡下,便也作罢。他信步出了院子,乘着月光游走于桃林,不多时便走到了河边。
河水亦如往昔,覆满桃花瓣,月光下次第似雪,美得惊心动魄。河边的桃树下,一个人影靠在那里,远远的却已觉得周身散发着的恨和化不开的伤悲。
“博渊?”竹轩小心翼翼靠近,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气。他在博渊身边站定,看着周围数十个空酒坛,眼中满是讶异。他蹲下,平视着博渊,博渊的眼中满是醉意,看到竹轩忙拉着竹轩坐下,递过去一个小酒坛,“来,陪我喝,喝!”
“博渊,你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的酒?”竹轩担忧的看着博渊,他以往并不是这样的。在桃花坞这么多的孩子中,他是最懂得节制的,甚至孟枭离开,大家牵挂之余,他亦只是静静的守在这里。
“今夜月色极佳,没有酒助兴,岂不辜负了这样的月色?”博渊看着竹轩抱着酒坛,却不喝,向竹轩凑近几分,“怎么不喝?”
竹轩有些尴尬的别开脸,博渊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耳根。竹轩将酒坛推回给博渊,“我……我不胜酒力,喝不得的。”
“喝不得?”博渊复又靠回树干,冷冷笑着,“一个男人竟喝不得酒,真正是笑话。”
“不是的,不是的。”竹轩连忙摆手,“清玉不准我喝。那日那壶酒,喝得我睡了好久,我也不敢再喝了。”
“你不在时,我自己喝酒倒还不觉什么。现在你在我旁边坐着,却不陪我喝酒,倒真觉得有些寂寥了。”
“这……”竹轩为难的看着博渊,犹豫好久,终是拿过一坛酒,轻轻的和博渊手中的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小口,“我陪你便是。”
博渊笑看着竹轩,眼中闪过一抹得逞,却假意担忧着,“你明明不能喝,却还要勉强自己陪我。竹轩。”博渊缓缓凑近竹轩,“你这般心软,该如何报仇?”
“报仇?”竹轩忽的抬头,恰对上博渊有些迷离的眸。他小心向后退了一步,嗫嚅着,有些心虚,“我……竟将之抛却脑后……”
博渊笑着欺近竹轩,竹轩一个不稳倒在地上,博渊立刻压了上来。竹轩几欲挣脱,却被博渊紧紧箍在双臂之间。博渊的身子渐渐压低,温热的呼吸混着酒气喷在竹轩耳边。他虽有醉意,可每个字却说得异常清晰,“你的旧仇已抛却脑后,我的新恨却才刚刚攀上心尖。今天子规飞来报讯,孟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