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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水并不凉, 甚至还有些微微的温度, 可是酒水刚一碰到竹轩的身子, 针扎的感觉便袭遍全身,不留丝毫的空隙。竹轩倒抽着凉气, 却隐忍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孟枭在一旁看着, 脸色越来越差,眼看着竹轩就要从池中爬出,孟枭一把将竹轩摁进酒池。酒水顺着鼻腔钻进来, 竹轩忍不住张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酒很烈,辣的竹轩舌头发麻。意识渐渐模糊。竹轩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父亲在家中小酌, 见幼小的自己摇摇晃晃走过来, 忙伸手捞进怀里。他拿筷子沾了滴酒, 骗自己张嘴,自己舌头刚一沾酒, 立刻辣的大哭起来, 而父亲却在一旁笑得开怀。

    回忆拉扯着竹轩的神经, 可父亲的笑声却渐渐远去。空气中再次溢满了桃花的冷香,竹轩已被人从酒池中捞出。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抱着竹轩离开。

    “清玉!”孟枭怒吼,“要么让他离开,要么我走!”

    清玉顿了下脚步, 依旧笑得温和, “孟枭, 看来我是太惯着你了。竹轩会留在这里,若你容不下他,那么请便。”

    “你……”孟枭有些失神,他不相信这句话是从清玉口中说出,“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

    清玉回眸,“孟枭,你记住。自大是你致命的缺点,敛起你的锋芒,也许你还能等到报仇那一天,否则只是去送死。”说罢便不再理会孟枭,抱着竹轩缓步出了桃林。

    竹轩醒来的时候是深夜,清玉守在他的床前,左手的手心凝着淡黄色的柔光。柔光过处,竹轩的伤口便会立即愈合,而清玉的脸色便苍白几分。

    “清玉。”竹轩虽不明白过度使用术法的危害,可他能感觉到清玉的吃力。他勉力朝清玉笑笑,“谢谢你,我没事了。”

    清玉将右手食指放在唇间,示意竹轩噤声,左手却没有丝毫停顿。给竹轩疗好伤,清玉几乎脱力。他伏在床边微微喘息,心中暗叹,救人远没有杀人那样容易。杀一个人不过是挥手间的事,可救人却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竹轩见清玉累得直不起身,把身子往里挪了挪,给清玉腾出个地儿,“给你睡。”

    清玉摇摇头,“我不习惯身边有人。”

    “哦。”竹轩讷讷点头,从床上爬起来,“我已经睡足了,你来休息吧。”

    清玉看着竹轩真诚的眸子,微叹了口气,起身躺到床上,拍了拍一旁的空地儿,“过来吧。”

    “我真的睡足了。”竹轩是个乖巧的孩子,清玉收留他,助他报仇,对他已是极大的恩惠。刚刚又耗了那样多的功力来救自己,竹轩心中更是感激。如今他不过是需要好好休息,自己又怎可自私的打扰?

    清玉将手递给竹轩,“没关系。”

    竹轩犹豫了一下,乖乖躺在清玉身边,身子展得直直的,不敢翻身,不敢动,这一晚连眼睛都没敢合住,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清玉因为功力耗损太大,直到正午才恢复,他睁开眼的第一瞬便感到自己怀中的活物。竹轩整个头埋在清玉怀中,睡得很沉,很安稳。若换做平常,清玉只怕立刻脱了身,可这一刻看着竹轩的安稳,竟不愿挣脱。这样的安然,像极了七十年前的那个午后,自己和哥哥在榻上午休,阳光从窗缝中穿过,照在他们兄弟二人脸上,一派祥和。

    竹轩醒来的只比清玉晚了半盏茶的时间,可不知清玉醒没醒,只得僵硬的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敢打扰。清玉感到竹轩醒来却不见他动弹,笑道:“已是正午,难不成你还要赖床?”

    竹轩听到清玉已经醒来,一骨碌坐了起来,他有些尴尬的看着清玉,“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真的不是故意靠你那么近。”

    清玉笑着摇摇头,未去追究,只嘱咐道:“给你半个时辰洗漱吃饭。半个时辰之后来书房。”

    竹轩因为父亲的缘故,去私塾从不迟到,虽然现在已不用再去私塾,可清玉说了半个时辰,竹轩便绝不会迟到一点儿。

    去了书房时,清玉已经等在了那里。书房不大,却异常的干净整洁,刚一进去便仿佛被沉淀。书房内放着两张相对的书桌。一张属于清玉,一张便是竹轩的。

    竹轩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朝着清玉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该喊清玉什么。清玉看着竹轩愣愣张着嘴,摇头笑笑,“这里不是私塾,没有先生,叫我清玉便好。”

    竹轩点点头,却依然站在原地不动。清玉疑惑看他一眼,随即明白竹轩依旧被私塾的规矩束缚,未经先生允准绝不可以随便落座。清玉指了指竹轩的位置,“坐吧。”见竹轩坐下,接着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这里不是私塾,你不需要遵守私塾的规矩。”

    “嗯。”竹轩点点头,看着桌上的孙子兵法,“要学这个吗?”

    清玉点点头,“依你的年龄算来,启蒙的书本应该都已经完成了吧?”

    竹轩点点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清玉看到他眼中的迟疑,温声鼓励他说出,“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出来。”

    “我要报仇。”竹轩抬眼看着清玉,这是他除了家破那日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着清玉。

    清玉的眸子如水般温润,却不起丝毫波澜,他微笑道看着竹轩,“所以呢?”

    竹轩轻抿了下嘴唇,想着昨日桃林内那些孩子遒健的身躯,坚毅的看着清玉,“我要练武,我要报仇。”

    清玉点点头,将手中的书放下,循序渐进,“你可知你的仇人叫什么名字?”

    竹轩摇头,清玉缓缓起身踱至窗前,看着落英缤纷,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过,转瞬消失。

    “他叫冷焰,是无火之境的王……”清玉的话音未落,已被竹轩打断。竹轩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冲到清玉身后,怒瞪着清玉,“你骗人!无火之境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无火意为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真正能将一切平息包容的只有水,是以无火之境的人在术法的修炼上多偏水之柔性。无火之境从建立那一刻便肩负着人间的安宁,千百年来,无火之境虽也出过那么几个昏庸之辈,可即便如此也最多是对人世安宁置之不理,绝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今清玉告诉竹轩害他家破人亡,把整个村子毁灭的人是无火之境的王,这叫竹轩如何相信?

    清玉回眸看竹轩一眼,目光变得悠远,“曾经的无火之境也许不会,但现在的无火之境已非从前。无火之境的每个人都有绵长的寿命,可从建立起到如今千百年的时间,却已经换过数十个王,他们多是在维护人间安宁时,死于邪魔之手,可有一个人是个例外。”清玉微垂眼眸,“他死在了自己二弟的手中,也就是冷焰的手中。”

    “我听说书先生说过,无火之境的王历来由术法最高,功力最强的人来担当,他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会死在不如自己的人的手中?”竹轩始终持着怀疑,清玉看着竹轩倔强的眸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得落寞,“因为他不玩心机,待人始终温和,他怎会想到自己的弟弟会来害他?那晚他们宿醉,睡梦中冷焰偷袭他,他虽喝醉,感官却如往常灵敏,于是他们打斗起来。”

    “他输了?”竹轩虽已知道答案,却不知为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样厉害的人怎么会输?

    清玉点点头,“是,输了。”那晚的打斗深深刻在了清玉脑中,虽然他不在现场,可他却能感知到曾经发生的画面。清玉苦涩的笑笑,“他本不该输的。”

    “那为什么输了?”

    清玉回忆着当时的画面,实在觉得可笑至极。无火之境千年出一个拥有不死之身之人,久远的事情没有人去追忆,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冷焰的的诞辰就是千年之前拥有不死之身之人的忌辰。他复又踱回书桌前,翻开孙子兵法的第一页,“因为冷焰是不死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