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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烟这样的态度,是因为儿时情意,还是再聚之后的情分,俞仲尧特别想问清楚,但是只能保持缄默。做哥哥的,能管能说的很多,不方便管不方便询问的也不少。

    一段日子不见——他玩味着这句话。也没几天吧?

    “我会慎重考虑。”俞仲尧只能这样应对,“那件事的确有些棘手。”

    听他这么说,俞南烟长长地透了口气,笑盈盈道:“没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情。”

    “别这么高看我。”俞仲尧失笑,闲闲地岔开话题,“天气越来越凉,太后娘娘心慈,大抵不会再每日传你进宫,你留在家里的日子就多了。有什么打算?”

    俞南烟已起身去了偌大的檀木书架前,浏览着眼前的书目,“哪里用打算啊。皇上说他会尽快再给你找两个得力之人帮衬你,再不会让你夜以继日地劳累。你会每日回家,嫂嫂也嫁过来了,我每日跟嫂嫂说话作伴,时不时出去串串门,姜府、高府都要常去。等菊园的花都开起来,办个赏菊宴……很多事可做呢,至于别的该学的,我留心跟嫂嫂、沈姐姐学着就是了。”她取下一本史书,回身落座,“我要借这本回去看。”

    俞仲尧笑问:“你个女孩子家,看这些做什么?”

    “就是想看看。”俞南烟垂眸摩挲着书皮,“别的书我也看不进去。”

    俞仲尧审视着她,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感慨。

    这个小滑头,一直不肯看着他答话,说的再热闹也没用,除了这些真实的想法,情绪恐怕不大对。

    他自认其实并没真正接受妹妹已经长大成人的事实,在心里只当她还是离散前的小孩子,隐藏在心魂深处的想法,大抵是多留她几年,自己和洛扬一起疼爱、照顾她。缺憾决不能完全弥补,但是总想多一些时间,多做些事情。

    长大了,要隐藏自己的小心思,在尽力做到不落痕迹。

    既然如此,他就不问。

    “想知道这些,看史书不如问我,我讲给你听。”他说。

    俞南烟笑靥绽放如花,“说话可要算数啊,现在你就讲给我听,好不好?我其实在御书房就看过一些史书,好多不解之处。”担心他不答应,解释道,“你上午没事,嫂嫂却要见见房里的下人,要打赏,要了解府里的情形——这可是管事妈妈跟我说的。但是你没事,今日谁都不会上门找你说政务的。”

    俞仲尧笑意柔和,“行啊,你要是不嫌枯燥,这半天光景都陪着你说话。”

    “好啊,好啊。”俞南烟将椅子拉到桌案近前,离他更近一些,百灵鸟一般说起了自己看过哪些史书,有哪些不懂之处。

    **

    姜洛扬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好过了不少。翻身看看天色,暗自叫苦,忙不迭地起身穿戴同时,唤了连翘一声。

    “夫人这就醒了?”连翘应声进门,笑着行礼,“还早呢,刚到辰时。”

    “辰时还早?”姜洛扬苦笑。

    “是三爷不让奴婢惊动您。”连翘一面帮她穿戴,一面解释,“奴婢扯了个谎,说三爷有一笔着急的账目要您过目核对一番,不让人惊动您,我让院子里的人在西厢房吃茶点说话去了。”

    “亏你想得出。”姜洛扬叹服。

    连翘抿嘴笑,心想不管真假,谁还敢问三爷和夫人不成?谁又会怀疑?像芙蓉不就啼笑皆非的说“这还真是三爷做得出的事儿”。

    姜洛扬踏实下来。

    “您去洗漱,奴婢稍后就去服侍您。”

    “嗯。”姜洛扬握了握连翘的手,转去洗漱,回来时,寝室已经收拾妥当。

    连翘帮她打理好妆容,这才去传话,让院子里的人进门见礼。

    姜洛扬端坐在东次间的大炕上,笑盈盈地逐一打赏。

    大小丫鬟婆子都欢欢喜喜,满院的祥和喜庆。

    之后,连翘命人摆饭,姜洛扬吃了一碟子水晶虾饺、一小碗冰糖燕窝,精气神完全缓了过来,想到兄妹两个,问过之后得知他们在书房说话,便安心听丫鬟和管事妈妈细说内外院的情形。

    **

    白管事亲自到书房通禀:“三爷,宫里的贵客又来了。方同带金吾卫陪同。”

    俞南烟连忙起身,“我回房去了。”

    “嗯。”俞仲尧也举步向外,去迎皇上。

    远远的,他看到皇帝负手站在路中,正与方同说着什么,便停下脚步。

    皇帝打扮成了富家子弟模样,气度矜贵优雅,意态沉着内敛,听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

    真就如萧衍所说的,很有个大人样了。

    方同离开,皇帝大步流星往前走,瞧见了俞仲尧,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璀璨如夏日阳光。

    俞仲尧迎上前去。

    “唉,总算是见到少傅了。”皇帝自顾自地往他书房院门而去,“昨日其实也没事,太后知情,说我愿意折腾就折腾,她不管。我就来了……嗯,又灰溜溜地走了,我是太心急了,不是故意的。都多少日子没见你和南烟了?你们是在忙大喜事,可我没事做啊,真要闷出病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又变成了话唠。俞仲尧没像以前一样不耐烦,反倒笑了。

    进到室内,皇帝落座,眼巴巴地看着俞仲尧,“我为何而来,少傅心里清楚吧?”

    “拿不准。”俞仲尧给他倒了杯热茶才落座,“是指哪一件大事?”

    “终身大事啊。”皇帝险些就坐不住了,“朝政有你和萧衍、内阁,能有什么事?我在信里跟你提过,平时也绕着弯子说过好几次,母后还以为我没把话说清楚,昨日找我仔细询问了一番,分明就是心急了,我这才火急火燎来找你的。”话到末尾,他眼神、语气里的委屈已经无从掩饰。

    “我清楚了。”俞仲尧一笑,“别急,先喝茶。”

    “好。”皇帝端茶喝了一口便放下,之后继续盯着他,“茶喝了。”

    俞仲尧摸了摸下巴,“南烟的心意,我并不清楚,也不好询问。”

    “是是是,我知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皇帝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可是俞夫人不是已经嫁过来了吗?你麻烦她费心问问南烟就行了。南烟的心意其实有什么好问的?我们两个可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

    “你要是为难,我请太后跟俞夫人说说这件事……”

    “不为难。”

    皇帝终于高兴起来,“那你可要尽快。”

    “……好。”

    皇帝喜上眉梢,“有这句准话我就放心了,不然每日百爪挠心,生怕你不理我这个茬,和俞夫人一道给南烟张罗别的婚事。”

    “可是,万一南烟不愿意呢?”俞仲尧其实不忍心给他泼冷水,但是他态度过于乐观。

    “万一不愿意……”皇帝的笑容一点点消散,“我不勉强,说过了。她要是看着谁比我好,你只管让她风光出嫁,我会下旨赐婚。最不能强求的事,就是姻缘,我明白,不会纠缠她的。”

    俞仲尧眉宇舒展开来,很有担当的心迹,刚要说话,那边继续道:

    “等她出嫁之后,你就把我送到风溪去吧,让我两个兄长跟我一道去。南烟要是不去那里,没跟我失散太久,她不可能不嫁我。我们就是青梅竹马。”

    俞仲尧蹙眉,“别的都不管了?”这可就是耍赖了。

    “想管也管不了。我就这点儿出息,打算着跟南烟大婚之后,好生孝敬太后。要是不能如愿,我也不会娶别人,更不孝,太后看着我更上火。”

    俞仲尧下巴抽紧,目光变得锐利。

    “反正我就要南烟!她就算万一不情愿,你也该和俞夫人好生规劝得她同意。”皇帝耍赖到底。他就不信俞少傅能架得住自己软磨硬泡,这可是小时候特别疼爱自己的人。没点儿亲人一般的情分,能容忍扶持他这么多年?

    后来果然不出所料,俞仲尧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有点儿无奈地道:“八字还没一撇,你急什么?”

    “你不打心底反对就行。”皇帝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别的只管放心,亲事定下来,我就不会再让南烟频频入宫了,省得你怪我不懂事。婚期也由你定,你让我等多久我就等多久,我真是这么想的,只是担心太后心急。”

    俞仲尧没说话。都说了八字还没一撇,想那么长远纯属多余。

    “我不先说下,你往后也会有这些顾虑,凡事先交个底,不挺好的?”皇帝喜滋滋地端起茶来,悠然细品。

    俞仲尧问道:“今日上朝了么?”

    “自然。”皇帝将这话题延伸开来,“廉王还是告病没露面,昨日喝得酩酊大醉,一早让太医过去开了解酒的方子。他这段日子总这样,那杆子靠他吃饭的朝臣也没以前的底气了。我过来之前,萧衍和首辅、次辅在养心殿忙着呢。放心,不会误事。你这不是回来了么?我不需要亲力亲为。”他脑筋转得最快想得最多的事,就是偷懒和怎么偷懒。

    “萧衍过段日子成亲。”俞仲尧提醒道。

    “我知道,可你过几日不就该如常上朝了么?”

    俞仲尧是真没脾气了,笑道:“是,不说我都忘了。”

    皇帝见他是真的笑了,心绪愈发愉悦,坐姿都变得慵懒随意,滔滔不绝地讲起这阵子大早朝上让他气愤或是开怀的事。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皇帝笑道:“我要留下来蹭饭,跟你喝几杯。昨日少傅千杯不醉,今日朝臣在班房都在笑谈此事。喜酒我应该跟你喝三杯吧?”

    “应该。”俞仲尧笑着颔首。对于这个可能成为自己妹夫的少年郎,他也愿意换个立场观望。绝对不是个勤政的帝王,但未必不能做一个有担当的一家之主。

    两个人在书房设了一桌席面,边吃边谈。

    皇帝并不贪杯,三杯为止。

    饭后又坐了片刻,便起身道辞,提也没提想见南烟的事,走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望向内宅,分明是怅惘的。

    俞仲尧看在眼里,想到了南烟说皇帝清减的话,敛目打量——看不出,平时哪有闲情留意这些。

    在内宅的姜洛扬和俞南烟一同用的饭,小憩之后,准备下午的认亲仪式。

    所谓认亲,来的都是俞府父辈和现在的通家之好,近亲已没有。

    过来的人有四位年长的,余下的都是平辈人。高进和萧衍没来,前者的夫人是姜洛扬的娘家人,后者尚未成亲,又被皇帝留在养心殿处理军政,想来,来不成。

    人们都是态度亲切,便是凝眸打量俞仲尧和姜洛扬,只是出于好奇,目光亦是善意的。

    情形比姜洛扬预料得更顺遂。

    当晚,俞仲尧跟姜洛扬说了说皇帝的心意,末了道:“日后你看看南烟是何心意。”

    “嗯。我留意一些,有机会就试探几句。”姜洛扬微笑,“南烟不小了,真该张罗婚事了——你肯定舍不得。”

    “还真是。”俞仲尧搂着她,语气有些怅然,“这一点,我比较自私,想让你们都在我眼前,这样才放心。”又自嘲地笑了笑,“被南烟的事吓怕了。”

    “我们也知道你的心思,平时会竭尽全力照顾好自己。”姜洛扬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别的准备也要尽早,让白管事选几个身手好又踏实的丫鬟吧?来日都做陪嫁丫鬟。”

    “的确是。”俞仲尧由衷点头。

    三朝回门时,沈云荞和高进到的比他们还早。

    姜氏面上平静,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和颜悦色地与俞仲尧说了会儿话,待他与高进去别处落座闲谈,才不再掩饰情绪,含着泪光询问:“过得还好?”明知答案是肯定的,还是要问,要听女儿亲口说出才心安。

    姜洛扬鼻子有些发酸,频频点头,“很好,府里一切都很好。娘,您别担心。”

    沈云荞凑过来,打量姜洛扬的时候,有点儿紧张兮兮的,“俞府的下人都跟连翘落翘她们一样伶俐通透么?”想来想去,可能成为洛扬困扰的,不是两个主人,是下人。

    “都很踏实,待我都很周到。”姜洛扬对沈云荞笑了笑,“你只管放心。”

    “那还好。”沈云荞长长地透了口气,“我总算是知道,自己出嫁时你是什么心情了。”

    姜氏随之笑了,对姜洛扬道:“送走你的花轿,这个傻孩子哭了一阵子。”

    沈云荞讪讪地笑,“起初特别高兴,与有荣焉嘛。可是花轿一走,我就受不了了,恨不得追上去把洛扬拉回来。”

    姜洛扬携了好友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我明白。”

    姜氏转头说起沈云荞来,“这阵子事情多,你经常回来,我纵着你,日后可不能总这样了。是一府主母了,可不能再由着性子行事。便是夫君体贴,你也要顾及你公公。”

    沈云荞呵呵地笑起来,转到姜氏身边撒娇,“我们平时都见不到我公公——他住在东面的光霁堂,没事就琢磨酿酒的门道,不忙酿酒了,闲来便去城外的庄稼地里看看。成婚前几日,我还需要晨昏定省,后来就经常白走一趟。他知道了,大手一挥,说自己闲散惯了了,总是忘记这些日常的规矩,让我每月初一十五去请个安就行。”

    “这可真是有福气。”姜氏笑着拍了拍沈云荞的肩,“府里的事情上手了没有?”

    “那些不成问题,管事得力,我还依着我公公以前的法子,放手让管事去打理,他们遇到棘手的事再找我就行,平时隔三差五看看账。要我忙的,就是我的陪嫁,正在筹备铺子开张的事儿呢。”

    姜氏赞许道:“难得你这么干练。”

    “我是走到何处都不允许自己受欺负,洛扬呢,是走到何处都没人忍心欺负,况且现在她越来越精明,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沈云荞笑着看了姜洛扬一眼,“再说了,有三爷护着,想有烦心事怕是都难。”

    姜洛扬摸了摸额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只是笑。

    “这我也知道。”姜氏很是宽慰,“不舍得是一回事,高兴是另一回事。”

    闲话许久,姜洛扬询问起顺昌伯府的事情。几个丫鬟刚回到俞府,要忙碌几日,她就让她们专心忙手边事,过了这几日再兼顾别的。

    姜氏就把所知的事情说了。俞府喜宴之后,顺昌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就传遍了官场,昨日顺昌伯和三老爷麻利地分家各过,三老爷带着妻儿搬出了章府,听说是等二老爷在外地安稳下来,便去投靠。京城这是非之地,三老爷和三夫人分明是不敢也不肯久留了。

    大夫人和章兰婷母女两个也都没闲着,身边的下人得空出门,便都有意无意地说起府里的事情,该是铁了心要顺昌伯的丑事人尽皆知。

    末了,姜氏道:“你们都是新婚,别急着理会这些是非。有大夫人和章兰婷,再有我推波助澜,还愁顺昌伯的日子好过么?”

    两人知道,长辈对她们最大的寄望是把眼前日子过好,别的都在其次,因而俱是爽快应下。

    时近黄昏,两对夫妻才道辞。

    姜氏担心两个人又担心她的日子沉闷,笑道:“邢夫人几个昨日就来过,明日有不少人过来,我请了一个戏班子过来搭台唱戏,后天亦然——你们出嫁,多少人都出人出力,我要好生酬谢一番。接下来的几天可没功夫应付你们。”

    姜洛扬和沈云荞心宽不少,离开时笑盈盈的。

    上马车之前,俞仲尧问沈云荞:“明日去俞府坐坐?”

    “好啊。”沈云荞半是打趣地道,“俞少傅发话,妾身怎敢回绝。”

    俞仲尧摸了摸鼻尖,笑。

    高进与姜洛扬亦是忍俊不禁。

    沈云荞这才道:“我也早就想去找南烟,好生聚聚。”

    俞仲尧颔首一笑,对姜洛扬道:“明日你们三个在家,我去高府。”

    姜洛扬笑着点头,“那好啊。”

    两个男人是弟兄,两个女子是姐妹,虽说是异姓,却真就如一大家人一般亲近。

    姜洛扬只是担心俞仲尧找长兴侯是去品酒,这要是看中了哪一种好酒,少喝酒的事恐怕就又被他搁置了。

    晚间,她坐在大炕上给他做衣服,他歪在她身侧看书。

    她嘀咕道:“你是不是又馋酒了?”

    “没。”俞仲尧翻了一页书,继续阅读,手则去摩挲她的腰,“让我馋的,是身边这小东西。”

    她停了手里的针线,侧目看他。神色专注,好像方才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话。

    他这才笑微微地看向她,“我要找长兴侯说点儿正事。没有他和高进敲打着武安侯府,顺昌伯那边的事情进展要慢一些。可我没什么耐性,觉得还是不够快,得去说道说道。”

    “那就好啊。”姜洛扬笑着拿开他逗留在自己腰间的手,“你的意思是,要尽快让顺昌伯离开京城?”

    “对。”他的手离开片刻,又落回去,甚而更放肆了一些,“挺好的日子,偏生他碍眼,留不得。”

    她又将他的手推开,“别闹。”连续两日,都很放纵,被他碰触的时候越来越敏感。

    俞仲尧坐起来,展臂将她纳入怀中,“怎么那么担心我喝酒?”

    “成亲那日,俞少傅千杯不醉,都成京城美谈了,趁着得闲,时不时再喝点儿酒……我跟南烟不就前功尽弃了?”她怕针扎到他,索性把手里的活计放到藤萝里面。

    “成亲不喝酒,像什么样子?我管得住自己。”他搂着她,摩挲着她的侧脸,“别忘了,我一心一意盼着有孩子呢。喝酒对这事儿可没益处。”

    “但是……”姜洛扬抚着他的手,轻声道,“中秋之后,我才不再服药,要孩子的话,总不会那么快。”

    “我知道,委屈你了。”俞仲尧打心底有些歉意,摩挲着她鬓角的发丝,“要不要好生调理一番?”

    “那倒不用。是不伤身体的药方。”她侧转头,“只是担心你恨不得我下个月就能有喜脉,那不大可能的。”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心急的人?”俞仲尧轻轻地笑,“傻丫头。”说着话,握住了她的右手,送到了唇边,轻轻吻了吻那根受伤的无名指,“我问过太医院,你这种情形有没有人能试着医治。眼下有个人,可用针灸的法子一试。过段日子,我请他过来给你看看?”

    “好啊,我听你的。”她的手向后扬,抚着他面容,语气轻松,“能不能治好,我真不在意了,你都不在乎。”

    “我不在乎这点儿病痛,我只是心疼。”

    “哎呀,”她笑起来,“俞少傅现在可是越来越擅长说好听的话了。”

    “没法子,遇到会调|教我的人了。”俞仲尧吻着她脸颊,手指碾磨着她颈部一小块肌肤,“还想听么?等会儿还有更好听的。”

    “不要。”她摇头,不耐地挣扎一下,“你就饶我两日吧。再说了,你也别胡来,折腾狠了累坏了怎么办?”

    “嗯?”俞仲尧挑了挑眉,“我这叫乱来?我是纸糊的不成?”

    她扯了扯嘴角,“还不如我呢,我……”想说的是,我可是大病小病都没有,你就不同,病痛才刚见好。

    “我还不如你?”俞仲尧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等会儿看。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被他禁锢,又很快被他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满心的啼笑皆非。

    将她拥倒时,他顺手熄了灯。

    **

    天刚蒙蒙亮,姜洛扬心里惦记着事情,挣扎了一会儿,起身寻找自己的衣服。

    那边的俞仲尧怀里少了个人,不适应,要将她带回去。

    姜洛扬只好解释:“我去收拾一下,好叫人备水沐浴。”

    俞仲尧还是将她带回了怀里,“我去。”

    “……”姜洛扬这才好过了点儿。

    俞仲尧起身,去平时更换衣服的竹帘后面,寻到了一条中裤蹬上,去往东次间,在地上、大炕上捡起散落的衣物配饰。

    昨晚的确是有些放纵了。

    从这儿一直折腾回房。

    成亲之后,他不需再克制,她不需再竭力压抑。

    那柔软似水的小身子变得分外敏感,叫他爱不释手。

    怎么疼怎么爱都不够。

    昨晚情到浓时,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因为她带来的渴望有多强烈,也从她潋滟生辉的明眸中看到她是真真切切地需要自己的慰藉。

    她的心魂、身体属于他,凡俗形式上亦然。

    她是完完整整属于他俞仲尧的。

    他之于她,也是如此。

    情缘中最美好,不过如此吧?他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情形。

    初相识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如今聪慧流转,偶尔现出锋芒,待他却从来是不扭捏不带一点儿心机。

    也清楚,她的经历,她在往返风溪的行程中,经历的突变太多,对一些事始终不敢乐观。

    她会怕,怕人心突变,怕他食言有负于她,更怕彼此忽然出了什么闪失,徒留一世遗殇。

    可也正因此,她才用力地抓住手中的安稳、喜乐,竭尽全力去对别人好,也享受别人给予的好。从生母到好友到他,都是这样。

    她不辜负自己,更不辜负任何给予她善待的人。

    只要过后想起,当时无悔无憾。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决然。

    认可了,便如飞蛾扑火一般全情投入。

    可是,这个傻姑娘,他又怎么会辜负她?他又怎么会让自己置身险境与她别离?

    她如今的方式,何尝不与他一度的心境大同小异。只是她是出于悲观,他是出于彻骨的寒凉寂寞。

    俞仲尧收拾妥当,回到寝室再次歇下,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紧紧地抱了抱。

    姜洛扬不由抬眼打量,觉得有点儿奇怪。

    他温柔地笑着予以一吻。就是想抱抱她,还有——“谢谢你,洛扬。”

    谢谢她出现在他生涯。

    谢谢她与他成亲定下一世相守的盟约。

    **

    一大早,高进便出门去了。

    沈云荞依常例的时辰起身,用完饭,去正厅麻利地料理了家事,叫外院备车,要去俞府。

    路上,马车缓缓停下来,跟车的婆子禀道:“夫人,武安侯府大奶奶在前面求见。”

    章兰婷。

    沈云荞思忖片刻,吩咐道:“那就让她过来,我听听她是何意。”

    婆子称是而去,将章兰婷带到了马车车窗一侧。

    沈云荞和声问道:“你来见我,是想跟我撒泼,还是看我对你撒泼?”

    章兰婷语声恭敬:“我怎么敢。今日贸贸然前来,一来是赔罪,二来是有要事相告。”

    “哦?”沈云荞将小窗子推开,打量着外面的人。

    章兰婷比上次相见的情形好了一些,起码面色不是那般惨淡了。

    “赔罪就不必了,你只说是为何事吧?”也算是了解章兰婷的为人了,意态便是再恭敬,她也不会因此消除戒备。

    “是为了顺昌伯的事。”章兰婷略抬了头,看向小小的车窗,自然不是为着看清车里的沈云荞,而是要对方看清自己的神色、眼神,从而可以分辨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顺昌伯这些日子告病在家,缘何而起,不需我多说。但他就是那种没有廉耻之心的人,眼下被人更加唾弃,责怪的只有姜夫人母女二人。”

    “你是来跟我告密的么?”沈云荞凝视着章兰婷。

    章兰婷点头,“是。”

    沈云荞挑眉,“为何?”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章兰婷一生痛恨并只要抓到机会就厌恶的人之一。

    章兰婷的神色有些纠结,眼神里交织着羞愤、怨毒。她缓缓地吸进几口气,将自己被打而顺昌伯不管不顾她死活的事情说了,“俞夫人当初对他心寒,与你逃离京城的心境,我此刻加倍尝尽。俞夫人走的时候兴许不恨他——她那时候不是计较的性情,眼下得知生母嫁妆都被霸占,心绪自然不同。我呢,我自知在章府就是一个小丑,以往要不是顺昌伯只是寻常爵位,怕是要以为自己就是天之骄女了,父母疼爱,说起来是章府二小姐,其实比嫡出长女过得强了百倍千倍。落魄之后,支撑着我活下去的,不过是盼着一家人还能团聚。可是团聚之后……”她喉咙吞咽着,很是费力,再开口语声有点儿嘶哑,“所谓的那个父亲不管我,弟弟也被蒙了心智,也不管我的死活。我想,我比俞夫人更有理由憎恶顺昌伯父子二人。”

    沈云荞一直静静聆听,即便以前对章兰婷那样的嫌恶,从头听到尾,听到局中人如何被羞辱打骂又被父亲手足视为棋子,也不复平静,为之动容。

    但是过了一刻,她便恢复近乎残酷的清醒。

    她是吃过一次亏就会一辈子引以为戒的性情,从姨母那件事之后,她不敢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憧憬,对伤过算计过自己或洛扬的人,一辈子都不能消除忌惮。

    再凄惨,也是章兰婷自找的。不需走到这一步,她偏偏不安生,就走到了这一步。

    “嗯,”沈云荞道,“我知道了,接下来,说点儿有用的吧?你因何来见我?”

    章兰婷苦笑,“难道我还能找到姜府或俞府么?姜夫人那边,不需要去找,她见我行事是为着报复顺昌伯的时候,就会帮衬一二,这是不需挑明的。可是俞府,我要是过去了,赶得不凑巧的话,俞少傅请人将我当即处死都说不定。是,我是个做错很多错事的人,不可否认,但是现在最盼望见到的,不外乎是顺昌伯走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他还没到那地步就让我死的话,我会死不瞑目,所以不能再自讨苦吃。但是,有的事情我不能让下人通风报信——事关重大,便想到了你,想着你兴许能帮我从中传句话。”

    沈云荞笑了笑,“那就说最重要的吧。我很愿意听听,若是属实,我会告知姜夫人和俞夫人。”

    “多谢。”章兰婷屈膝行礼,随后道,“但事关重大,你能确保周围没有任何人的耳目么?”

    沈云荞不能,天底下敢保证这种事的人,不过三两个。她思忖片刻,下了马车,摆手让近前服侍的人退后,到了章兰婷近前,“说吧。”

    章兰婷将声音压得极低:“章府的孙姨娘——就是冒犯俞夫人的那个妾室,其实是我娘故意设局安排得到的一个耳目,她能随时知道顺昌伯很多事情。近几日,顺昌伯养伤期间,恨毒了武安侯世子和姜夫人母女两个。他连受重创,必是钻进了牛角尖,以为俞少傅愿意给他留有余地以求皆大欢喜,而姜夫人母女两个却对他不依不饶暗中使绊子。章文照这段日子也没闲着,看似在外游转,实则是有意打探一些是非——顺昌伯曾收到廉王有意迎娶当初的章大小姐的信件,别说他们,便是我,都认定了廉王钟情现在的俞夫人。俞少傅夫妻两个成亲那日,廉王闭门不出喝闷酒,喝得酩酊大醉——章文照打听到了这些,告诉了顺昌伯。顺昌伯——”

    她讽刺地笑了笑,“大抵也是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的话,绝没个好下场,起了转头投奔廉王的心思。章文照大抵是被关了一年关的疯魔了,对顺昌伯这心思再赞同不过,只差敲锣打鼓欢庆,一味缠着顺昌伯告诉他要怎么行事。”

    这……当真是大事。坏堂堂俞夫人名节的事情,除非恨毒了顺昌伯父子的人,不敢轻易说出。说出来闹不好就是个被灭口的下场。

    沈云荞看着章兰婷的眼神愈发专注,“说下去。”

    “今日午后,廉王要去他别院散散心,清清脑筋——听说是其实他这一阵子告病在家都是连日饮酒大醉的缘故。廉王别院就在西大街,闹中取静的一所宅子,稍一打听就知道的。章文照到时会求见顺昌伯,他要给廉王的诱饵是——让廉王得偿所愿,从俞少傅手中抢走俞夫人。”

    沈云荞睁大了眼睛,满心怒火。

    沈云荞气,章兰婷则是打心底的怨憎,语声没拔高,语气却充斥着不屑、厌憎:“这父子两个,简直卑鄙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俞夫人曾在府中那么久,他们要利用一些小事以及收买府里的老人儿做文章,从而给廉王一个要挟俞少傅休妻的把柄。俞夫人是断掌的事情,眼下怕已是天下皆知,他们要利用的绝不是这等小事。”

    沈云荞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她握紧了拳,恨不得此刻就飞到顺昌伯父子面前,亲手将之斩杀!

    章兰婷继续道:“这件事情里面的细枝末节,孙姨娘无从得知——那父子两个不可能当着她的面儿说,我和我娘也就没法子知道。但是这件事情绝对是真的,你尽管去请高大人查实。记得,要尽快。”

    沈云荞颔首,“若属实,我要谢谢你。但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如果说的都是实话,图的是什么?”

    她也好,洛扬也好,绝不可能消除芥蒂,帮章兰婷离开宋府甚至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不必谢。”章兰婷到此刻才神色略有缓和,“要我说心里话,我娘劝过我,让我不要招惹你们了。我答应了,是自知没有那个资格,要是我自身情形好一些,便说不准了——对你反倒能说些心里话。告诉你们这些,我考量的是你们也对顺昌伯父子厌恶至极——说白了,就是相互利用的事儿,你们从我这儿可以得到消息,而我能够如愿看到他情形愈发不堪。”她欠一欠身,“我只希望你们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