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风呼啸,凛冽的寒气透过衣服钻进了骨髓。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风,带着冰冷的寒意,仿佛要将人冻结在原地。
苏安然抱着一盆衣服,踩在湿软的雪花上,低头疾走。
“以前在傅家少爷面前不是挺能的么,现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洗衣服了。”
“谁让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结果被傅家赶出来了吧。”
“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平民大翻身嫁给傅家的人,脑子不好使啊。落得这个下场,活该吧。”
这些尖酸刻薄的话语她听了三年,习惯了三年,已经无动于衷了。
苏安然双手冻得通红,手指已经开裂了。
沈兰还在屋里等着她回去烧饭,她要赶紧离开这群嚼舌根的妇女。
沈兰见她回来后面色不善,关切地走过来。
“是他们又说坏话了么?又说你是傅家丫鬟来着?还是说咱们是别家包养的妓子?”
“没有,没什么,阿兰,你上床休息吧,我把药给你端来。”
苏安然把药端给阿兰后便又出门了。
她在皇都城时,就是世家闻名的美女丫头。15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在一贯美艳的世家女子中她也是上层风姿。
若不是她生来身份低微,以她的姿色,现在可能已经嫁给哪家公子做妻了。
————
高府。
姜胜关的安抚使高时进已经等在府中。这是小美人做决定的
最后期限,他相信她会来的。
没有他的旨意,小美人的姐妹那副病恹恹身体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苏安然跪在门口恳求见一见高大人,高时进却故意让她先跪着,杀一杀小娘子的倔脾气。
疏疏的雪片悬在透明的空中,雪渣子随风而至,令人生疼。
三年前她被发配到姜胜关时,高时进就相中了她那副好皮囊,可惜小美人固执得很,执意不做妾。
要不是美人的好姐妹重病需要银子,她如今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门童对苏安然说:“大人让你暂且跪够一个时辰,进了门可就再不能反悔,所以你跪着好好想想。”
苏安然伏着身子,额头磕在门槛上,冰凉的雪花碰到她雪白的脸便融化成水。
当年还在皇都城做丫鬟时,傅景行也是这样让她跪着。
声色冷厉地问她:“你认不认错?”
傅景行去边关降敌凯旋后,苏安然便不再和他同床,频频冷落他。
脾气暴躁的大少爷终于发怒了,让她跪着反省,直到认识到一个通房丫鬟该怎么和主子说话才能起来。
“不认,我没错。”
那次苏安然跪了整整十二个时辰,也没有认错。
她十岁那年被父母卖给了傅家当小丫鬟,傅家主母给她的名分就是傅景行的通房丫鬟。
傅家的公子人人都有这么一个丫鬟,少年身躯成熟后饥渴
难耐之时便会和通房丫鬟行房。
苏安然傻乎乎的以为,和少爷行房后,自己就永远是他的人了。
甚至有一次房事后,她偷偷将管家给她的避子汤倒掉,怀上了傅景行的孩子。
在她的认知里,有了孩子就是和睦美满的一家人。
可是她错了,贵族世家的丫鬟,永远都是丫鬟。正妻和妾,怎样都轮不到一个没有娘家势力的平民。
她和傅景行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家人,主仆之分就是他们最近的距离。
苏安然哭着求主母大人通报傅景行,她要一个答案,她要傅景行同意后才肯打掉孩子。
不出一月,尚在北关打仗的傅景行传来口信:孩子打掉。
苏安然被灌下一碗堕胎药后,感受到了什么叫肝肠寸断,一个小生命因为她的愚蠢无知而无辜萌芽又黯然消逝。
傅景行回来后,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和他同房,
惹怒大少爷的她随即便被傅母发配到了边关。
————
高时进正泡着药浴,一个美艳的小丫鬟正在给他揉脚。
一个小厮突然跑进来禀报:“大人!大人!”
“喊什么喊,等我泡完澡再说,让她多跪会儿,以后才肯听话,你说是吧,燕燕?”
高时进只当是苏安然跪不住了,让小厮来求情。
“大人,不是苏姑娘,是上面派了人,已经到咱们府门了!”
一听是上面
的人,高时进一脚踢开侍女,一边穿衣一边问话。
“谁?派了谁来?入城门的时候为什么不拦着!你说我养你们何用!一群废物东西。”
苏安然跪在门口也听到了对话,既然上头来了人,那今日,高大人恐怕没有时间理睬自己了。
小厮声音颤抖着,口中呼出阵阵白气。
“傅大人带着尚方宝剑和皇上谕旨,守门的拦不住啊!大人您快去看看吧。”
朝堂之上,唯有一人有尚方宝剑,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剑履上殿,赞拜不名的左都御史傅景行。
苏安然不知道来的人是谁,朝廷姓傅的多了去了,不一定就是那个人。
她离开皇都城多年,那里又冒了什么青年才俊,一概不知。
小厮话音刚落,便见一人翩然而至。
身躯凛凛,如众星捧月。只远远一个身影就显出不凡的气度。
高时进还未能出自家院门,就和来人打了照面。门口的仆从已然跪了一地,谁都不敢抬头看。
“傅大人,您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派个人来说一说,小的好在城门口迎接啊!看这大雪天的,您都不撑把伞。”
高时进惧怕这个年轻的男子,不仅是他,朝廷没几个人敢正面和傅景行硬杠。
青年面色冷漠,高时进替自己捏了把汗,来者不善啊。
现任督察院左都御史的傅景行,16岁时就威名远
扬。
他攻破北边那日,不给叛军投降的机会,便驱兵直入将敌人杀了片甲不留。两万条人命一日之类全数消亡,随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此后,他所到之处便是浮尸遍野,敌寇难逃。
今年刚任左都御史,没想到便来这姜胜关审查来了。
傅景行看见地上伏在地上的女子,乌黑长发上落满了白雪,莫名耀眼。
“有人举报高大人卖官鬻爵以及贪污军饷,皇上派本官彻查。三年之内的账簿尽数送过来。不可耽搁。”
傅景行想起曾经也有这么一个女子,大雪天跪在他的卧房门口,冻得浑身僵硬几近晕厥,也不肯低头认错。
“小的万万不敢做这愧对天地良心的事啊,还请大人明察,快快,把账簿给大人拿过来。”
高时进声音略有些颤抖,心里怕得不行。但他害怕露出破绽,强装镇定,点头哈腰地和傅景行说话。
“大人,姜胜关的客栈条件艰苦,请大人屈尊几天住在我府上如何?这样您查账也方便,要什么小的随时送来。”
傅景行:“好,先拿账簿。”
傅景行随小厮入了客房,高时进对方才给他揉脚的丫鬟说:“燕燕,你去傅大人房中好好伺候着,不得有偏颇。”
燕燕拜别行礼后,便往客房方向去了。
苏安然抬起头,雪白的小脸在苍茫大雪中被冻得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