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今年七月的天格外的冷。
不然为什么,指尖仍旧像冬月那般冰凉,还那么快就传至了全身?
彻骨的凉意让她几乎开始颤抖。
“离国神医祁孝之子,祁珩。”
“我不过是替皇子赴死。”
柳砚清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齐珩昱刚才的话,还有他同赵陵澈说的那句——
你理所当然拿走的人生,本该是由我来度过的。
她理所当然拿走的人生,也是他本该拥有的吧。
即便不再是离国贵族,不再是太医院院判之子,但至少,如果当年被送出去的是她,齐珩昱便还能在亲生父亲身边安稳度日。
哪怕父子二人流落江湖,也到底还是父子。
他们会相依相惜,说不定现在已经更名换姓,另安了一个家。
义父不必日日想着替她复国报仇,或许也不会因多年积劳而患上不治之症。
可现在呢?
柳砚清从齐珩昱刚刚的话里听出的不光是对赵氏的控诉,更有他当年被送去赴死的不甘和记恨。
或许是恨那个所谓的离国皇子,又或许是……恨那个把他推出去的父亲。
而这一切不幸的根源,就是自小被当作皇子抚养的她吧。
柳砚清缓缓挪开
脚步,抬手扶上一旁的桌案,脸上的泪水几乎是倾泻而下。
齐珩昱的脸慢慢与记忆中那个清秀的小哥哥重叠。
“我叫祁珩,盛暑祁寒的祁,君子如珩的珩。”
如果她那个时候就同母后说,她不喜欢这个哥哥做她的伴读,或许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本座不杀女人,但也对女人没有多大的兴趣。”
如果……如果今年初见时她自荐枕席被拒绝,她便从此离他远远儿的,不要爱上他,不要与他贴得这么近,或许今日,是恨也好,是怨也罢,解决得也都能痛快些吧。
可是她和齐珩昱已经纠缠成了这个样子。
她是他的夫人,却也是偷走他人生、险些让他死去的罪人。
他是她的夫君,同样是替她死过一回、为她背负了赵氏多年凌辱的恩人。
她这辈子欠他的已经还不清了,倘若他要她的命,她也会以毫不犹豫的姿态为他去死。
可祁孝呢?
她的义父,缠绵病榻,因为恐她受辱而急火攻心口吐鲜血。
义父的亲生儿子如今却可能因为她的存在而不认他。
祁珩的“死”,一直以来都是祁孝的一块心病。
但她现在如果贸然说出一切,
让齐珩昱跟自己去见病重的义父,以他心中的那份恨意,如今又如何肯去?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菀橙在外头,远远瞧见柳砚清站在屏风后半晌不进去,这会儿又好似马上就要摔倒一般歪歪斜斜地扶住了桌边。
她心下一急,也不管门口的小太监如何拦她,连自己是清河公夫人贴身女使的名号都来不及说,硬是推开人闯了进去。
这样的动静落入齐珩昱耳中,他只菀橙的呼喊,便倏地回头。
透过薄纱的屏风瞧见柳砚清弱不禁风的模样,他即刻叫外头的瑞安进来,而后撇下半晌无言的赵陵澈向外走去。
“清儿,菀橙,你们怎么来了?”
齐珩昱微微皱眉,从菀橙手中接过柳砚清,让她靠着自己,而后伸手搭上了她左手的脉搏。
他原本是想瞧瞧她是不是犯了气血不周的毛病,毕竟青鸾镇小住这段时日,风水是养人,吃食上却不如京城精致,她那瘦弱的身子没补起来也是有的。
谁知刚刚感受到她跳动的脉搏,他的脸色便倏然一变。
是一种掩藏着纠结的欣喜。
她有孕了。
可眼下的境况,宫中只有他一人带兵把守,朝堂上成百
上千只眼睛瞧着,稍有不慎,矛头就会从皇帝身上转到他这里来。
而且其中不乏想要等着他与皇帝反目、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若是此刻在这人多口杂的地方说出柳砚清已经有孕,如果一旦有想要从她入手来威胁他的小人,她的安全便无法保证。
而柳砚清这时候正心乱如麻,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心思仰头去关注齐珩昱的脸色是怎么转变的。
见他搭上自己脉搏之后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只轻轻抽回手,心不在焉地安抚道:
“没事,我不知道你这边是什么情况,天快要黑了,便担心着你。于是就带菀橙和珏儿一同进宫来,想着这里有你、有福安,定是要比外头安全些的。”
她说罢朝菀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将自己在府中说的要出门的事情说出来。
菀橙会意,立即低眉附和。
齐珩昱一心沉浸在柳砚清有孕的那圆润脉象中,怔了半晌,也没多听进去她刚才的话。
两人真可谓是各怀心思,柳砚清这句之后也再没有多说,只任由齐珩昱抱着自己有些发僵的身子,尚未想好该如何对他开口。
但下一刻,他们之间的宁静便被屋内
的瑞安特意拔高的通传声打破:
“陛下殡天了!”
随着这一声通传,屋外的太监宫女齐齐跪下,按着规矩,终归是要哭那么一场的。
柳砚清呆愣愣地抬眼看向齐珩昱,眨了眨眼,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陛下……殡天了?”
她明明日日夜夜都想着要他去死,可乍一听到赵陵澈已经咽气的消息,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那样偏执的一个人,却死得这样悄无声息,未免也太让人唏嘘。
“是,陛下殡天了,咱们不必再劳心费神等着他出手了。”
齐珩昱的声音也意外的平静,他缓缓握住柳砚清的手,目光扫过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终于不动声色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清儿,还好你来了,否则这样精彩的时刻,你就只能错过了。虽没有盯着他咽气,但也算是亲眼看到了这一刻。”
他一直都记得当日灭门案真相查出,她是如何咬牙切齿要杀了那昏君的。
现在得偿所愿,可他的清儿却没有过大的波澜一般。
齐珩昱只当她是被惊着了,说罢这话,轻轻拥了拥她,而后慢慢退开,吩咐菀橙把赵珏带进来。
好戏刚刚落幕,却又该他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