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大过年的,别人家都在喜迎新春,太师府却在发丧。

    太师掌中有一对明珠,一颗嫁给了当今皇帝,成了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还有一颗,现在正躺在金丝楠木棺材里。至于大儿子袁诚子,则被他直接忽视了。

    这口金丝楠木棺材是太师为自己百年后准备的,请名匠打造,在光线照耀下金光闪闪,金丝浮现,且有淡雅幽香。金黄、凝重、大气、威严。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霸气。

    太师一直很霸气,一生都霸气。如果不是二十年前在战场之上,遇到北烟那位王,他会一直霸气下去,直到死!死也会霸气地死!

    二十年前,在万马军中,霸气的他,遇上了另一个霸气的王,他中了他一拳,他还了他一掌。从此,两个霸气的人,都萎靡了。一个至今咳,一个一直喘。一个行尸走肉,一个苟延残喘。

    两个人从战场上分开,各自回朝。从此遥遥相对,遥遥相仇,遥遥相惜。直到八年前,听闻北烟内乱,这位王家人尽屠,自身也不知死活。当时,他还觉得自己终于胜了他一筹,因为自己儿女双全,而且都是如此优秀,如明珠在天,璀璨夺目。

    现在,他手中最亮的这一颗明珠陨落了,心空了一半,本就虚弱的身体又丢失了几分气息。他又想起他来了。如果没有那家伙这一拳,有他的庇护,这天下又有谁能伤得了他的儿?他的明珠?

    心中的恨,如熊熊之火,却无处发泄,还得强打精神,迎接那些虚情假意的官宦同僚的问候与悼念。

    皇帝也发来了悼词,还追封了一个爵位。

    他妈的,死后追封,生前为什么连个屁也不放?要不然也不用去这该死的岳林书院读什么埋人的四书五经呀?

    意外?当老夫是傻瓜吗?董仕清、楚言风,还有那个兔崽子,都该死!整个书院都该死!!这个大夏国也该死!!.......

    袁太师面无表情,端坐在银装素裹、白幌纷飞的太师府,凝视着这口偌大的棺材,已经半天没有咳了。吓得手下人,不知所措。急忙去请夫人。

    果然,夫人还没到前厅,太师就开始咳了,疾风骤雨,弯腰曲背,气不长歇,肺如漏风.......直到咳出大口大口的血……

    一身白素的夫人吓得面容失色,扑过来,护住袁太师,急喊太医。

    太医是皇上派来的。并明令太医在太师府值守,看护老太师。

    一番忙乱,袁太师终于又顽强地活过来了。他还不想死,因为他要看着别人为他儿死,为他儿陪葬。

    刚刚消停一会,跑进来了一个看门人,说有一人前来悼念。一说名字,太师又吐血了。——仇人,楚言风!

    “莫让此人进来!”袁太师声嘶力竭,双目喷火!

    “老爷,不妥,此人是帝师.......我们当为丽儿想想……”徐娘半老的夫人轻轻劝慰。

    “好,我看看此人是何等嘴脸?”太师稳定心神,挥手。

    不一会,进来了一人,清清爽爽,短须飘飘,眼光炯炯,步履稳健。正是楚大儒,楚言风。

    他一进来,先在灵柩前上了香,却不拜,直接走到一脸凝霜冷眼而视的太师面前。

    “太师、夫人,节哀!——哎呀!太师,你更见身子弱了呀!”

    “嗯,但本太师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太师想忍住,最终还是没忍住,又咳了起来。

    “这就好,您可是国之柱石。为了这大夏,您也要永保安康!”

    “我会的。我儿死了,有的人也得死,他们不死,我不能死……”

    “太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这话可不善呀?您想想,太师府这一家子,还得靠着您老护着,若您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子,谁帮你护着呀?我楚言风赤条条无牵挂,倒是可以帮着您一些。当年蔺相如五步可溅血,我楚言风也一样!”

    楚言风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背后,太师又咳出了血。——这是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

    深夜,皇宫大内。御书房,灯火明亮,炭火正旺。两人相对而坐,正在手谈,下棋。

    右边这位,一身龙袍,天庭饱满,气宇轩昂。一脸谑笑。

    左边这位,一身青衫,正襟危坐,凝视棋盘。一脸严肃。

    当今皇上李承朝——正德皇帝正与他的授业恩师楚言风下棋。楚言风已输了三局,却依然不认输,死缠烂打,没完没了。

    “恩师,你再输,可就没有裤子回家了?”

    “没事,光着屁股的帝师,走在圣京,回头率肯定不低。”

    “朕不与你这老无赖下了。小李子,把酒拿上来,让我陪恩师喝两盅。”

    “有酒?当了皇帝你变小气了,到现在才说酒。”楚言风见坡下驴,把棋一乱,眼巴巴看着李公公抱进来了一坛美酒。

    “恩师,朕与你有七八年没有见了。登基之时,你也不进京。这次进京,一定有事。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一定是为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不是我的小师弟宁庚?”

    楚言风本来想伸手去抢李公公怀里的酒,这时手却停在了半空。他回转身,站直,拍打拍打衣袖,缓步跪倒:

    “草民拜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德皇帝一愣,上前一步,把恩师扶起。柔声说:

    “恩师,您忘记了吗?朕答应过你,不收回河洲三镇,您上不跪君,下不跪臣。”

    “皇上,这一跪,草民不为我自己,正是为了这河洲三镇呀!”

    “哦?”

    “皇上应该还记得,草民家乡正是河洲三镇的泰恒。二十年前,我大夏兵败丢了三镇,两路人马,一路太师,一路宁王。太师受伤,撤兵数百里,弃宁王孤军抗敌。宁王铁军护住泰恒、河川数十万百姓安全撤回大夏。而太师这边,银宁百姓,被北烟屠戮一空。宁王分兵驰援银宁,中伏,却被乱箭射杀.......”说到此处,楚言风已言语颤抖,泣不成声。

    “难道?难道这宁庚是宁王之后?”

    “银宁本就是宁王属地,兵败,宁王一家只留一儿宁商,被宁王部将宁浩所救。带到南方。宁庚更是宁商之子。”

    “难怪你今天一早就到太师府,气得太师卧床不起,用膳时,贵妃又狠狠告了你一状呀。”

    “这个老匹夫,若无太后庇护,岂有今日?”

    “恩师,那你要朕做什么?要我现在惩处太师,朕可做不到。”

    “唉,我一介草民,收此徒,也是为了报当年之恩,现在我师徒二人只求平平安安,别无他求。当年宁王战死,却落了个兵败的罪名,小徒也不可能有什么出头之日。但太师现在却又想将他儿子意外身亡之责,安在我徒身上,我只能以命相搏了!”

    “恩师,此事,你就交给朕处理如何?您是泰恒人,您要报恩。这数十万子民,现在都是朕的子民,朕也要报恩。宁王封号已夺,暂时无法让其继承此封号。我就封他个御弟吧,朕的弟弟,看谁敢动?”

    “谢主隆恩!........”

    当夜,楚言风大醉而归。当李公公将他扶上马车时,他还在一嘴胡话。

    马车一路轻跑,顺着皇宫大道,出了宫。

    一出宫门,歪倒在马车上的楚大儒立刻坐直了起来。他看了看身边的两坛美酒,又闭上眼睛,慢慢养神。

    希望这半真半假的故事,能让太师、太后及贵妃们忌惮几分。当年的宁王不在了,宁王的部下战将现在可有两位大将军。他们再要动手,恐怕也要掂量一二吧?

    至于“御弟”称号,就当一个意外之喜吧。

    楚言风上马车时,他没有回头看站在台阶上的年轻皇帝。如果他看了,就一定会发现,这位风华正茂、暗藏锋芒的皇帝一直在微笑。

    他也一直在想,这小师弟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让自己的恩师如此费尽心机、满嘴谎言?

    不过,平白捡了一个古灵精怪、天纵奇才的“御弟”,也是不错的。

    当然,他现在还想不到,就是这个捡来的“御弟”,十几年后为他扛起了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