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萧延,是京中人人畏惧的昱王,也是庆帝最为宠溺的儿子,我的母妃是那位宠冠后宫的云贵妃,当然,是先前那位已逝的云贵妃。
人人都说我是整个天下最后投胎的那个,身在皇家,文不行武不就,甚至还是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却因为有皇帝的宠爱,权势滔天无忧无虑。
他们艳羡我的好命,却从未看到过我这一身荣华之后的,那如同人间地狱般的记忆,和不敢回忆的童年。
我外祖一家云氏曾是当时京中最为鼎盛的家族,随着云氏家主在外征战,得到先帝赏识,受封为大将军,自此之后,云氏鼎盛,走出来不少文臣武将。
也是因此,我的母妃,云家嫡出的大姑娘,一入庆帝后宫,便独得恩宠,短短几年,就成了宠冠后宫的云贵妃。
为了固宠,云家又送进宫了一个养女,那个养女说是云氏旁族的女儿,其实她同我母妃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只是当年因着双生女被视为不祥,所以才送了一个到了旁族去养着,后来又接了回来。
她与我母妃长得确十分相像,遂也自愿入了宫,与我母妃并称为云氏双姝。
原本,日子就该这般平平淡淡的度过,云氏双姝先后怀子,成就宫里宫外一段佳话,云家成了京中人人艳羡的对象。
可事与愿违之事,十之八.九,原本深得皇恩的云家,因
为庆帝的忌惮,还有奸佞的挑拨,最终落了个满门无一活口的境地。
云家被冠上了谋逆的罪名,从人人敬仰的护国将军,成为人人口中唾弃的谋逆之臣,像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一般,直到多年后,有人提及时,依旧会遭到唾骂。
那年,我尚在襁褓,云氏双姝几乎同时产子,庆帝一边瞒着后宫,一边在前朝搞出如此动静,就是为了不让她们知晓。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后宫中多的是看不惯她们的人,于是就有人偷偷将这消息传进了那密不透风的宫殿。
我的母妃,云家的大姑娘,曾经京中第一才女,尚在月子中时,得知了自己娘家覆灭的消息,直接拖着身体去御书房求一个公道。
只是那时,我的父皇,只是躲在御书房里,装作没看见,直接叫人将我母妃打发离开。
云家满门忠义,却落得如此下场,月明星疏,殿中烛火摇曳,从前那般骄傲的人,最终无法忍受这等结果,在寝宫里自缢了。
那时尚在襁褓中的我,就静静躺在床上,目睹了所有的一切。
云家没了,云贵妃也没了,唯一留下的那个云家的女儿本也想随着去的,只是看到尚在襁褓中的我,以及云家的恨意,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她为了救下我,狠下心,舍弃了自己的儿子。
可若那时我有意识,我宁愿我是被舍弃的
那个。
大抵是她也后悔了自己当初的决定,幼年时,我就知晓了,自己并不得母妃喜爱,或是说,我从一开始就知晓了,那不是我母妃。
我时常看着宫里其他兄弟姐妹,能在自己母妃面前承欢,他们的母妃总会笑盈盈得看着他们,给他们做衣裳做吃食,这些却是我不曾体验过的。
所有人都说,父皇疼爱我,不管我有什么想要是,有什么心愿,他都会满足我,我母妃又是后宫中最受宠的那个,说是宠冠后宫也不为过。
可只有我自己知晓,父皇的疼爱,是因为他觉得有愧于我,那并不是爱,包括母妃受宠亦是如此。
原本不得母妃心意便也算了,我曾试图乖巧懂事,只是这却引得她更是疯狂,无缘无故的惩罚,罚跪,不能用膳,抄经书,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而幼年时的羞辱更是至今都叫我记忆犹新。
她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如果不是因为我,现在在她身边的,就该是她的儿子了。
是我占了她儿子的位子,是我占了她儿子的命。
我也曾因此感到过愧疚,想要尽可能去装作乖巧,去弥补她心里的伤怀,只是这一切的尝试,却不曾得到过结果。
腿上的伤,也是那时落下的,因为做了不合她心意之事,所以被罚跪在雪地。
我还记得那天宫中积了很厚的雪,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吹得他几乎没有知觉,边上宫女内侍都在求情,唯有她,站在寝宫门前,异常冷漠。
她当时看我的目光,比起这满天的飞雪还要冷,叫我如今依然记忆犹新,也是自那时,我腿上就落下了病。
后来,我也就释然了,开始变得冷漠无情,不再去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再做任何讨好之事。
我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开始变得性情乖张,暴戾不堪,因为我知道,父皇不会拿我怎么样,他心中有愧,只会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我变本加厉,做出了一件又一件暴戾之事。
我心中知晓,如果云家没有遭此劫难,我的母妃就不会自缢,而我,也就不会有这等结局,于是,我开始试着去调查当年的真相。
很快,我就查到了萧续,那个被我占了位子的孩子,与我身上流着相同血脉的人。
他才是如今宫里那位云贵妃的孩子,我自见他第一面时,就将所有事都全盘托出,原以为他会义无反顾替换掉我,只是没想到,他却是一个比我还要性情凉薄之人。
果然,相同血脉的人,就不会有两种货色,我们都是同类人。
自那时起,我同他就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开始着手调查当年云家之事,处处布局,不择手段。
易云岚就是那时被萧续找到的,当年云家管家之子,一个跟我一样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的
疯子。
为了平冤,我跟萧续换回了身份,他真正做回了昱王,而我,总算卸下了这禁锢住我的封号。
从容家,到太子,再到李家,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真相也逐渐浮现出了水面。
这结果多可笑,原来这一切的一切,竟都是我那父皇的手笔,因为忌惮因为猜忌,他只是抬抬手,就叫整个云家覆灭。
而我,居然叫了这个真凶近二十年的父皇。
世事可笑,但至少云家总算平了冤,洗脱了近二十年的骂名,他们终于可以安心了。
而我,这回也发现,萧续的确比自己更有当昱王的潜力,而这原本就是他的位子,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一切尘埃落定,我总算得了空可以喘息,顺便找机会,去我母妃的墓转转,跟她说说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静静躺在地下墓中的人,我几乎想不起她的模样,但她一定比宫里那位慈善,这大抵是我心中唯一的牵挂了。
又是一年清明,细雨落下携带着几分寒意,我再次如约来到母妃的陵墓,继续同她讲,过去的一年里,我都去过哪里,看到过什么。
我想,她大概不会厌弃我年年都是这话吧,毕竟母妃她应当也很想念我才是。
走时,我望着那孤零零的墓碑,心中泛起几分酸涩,只是默默呢喃了一句:
清明日,雨纷纷,欲断魂,如今只余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