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得妄言!”
严老夫人紧紧捏住一枚佛珠,停止转动。
“孙教谕与于贵命案无关。”
杜言秋持经书来到矮几前,在严老夫人对面的蒲团盘膝而坐。
“自然无关!”
严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默念了声佛号,继续转动佛珠。
“我知道。”杜言秋语气一贯平静,将经书端正摆放在矮几上,“故而我不信老夫人的话。老夫人遣人去龙王庙查看,又将发现的斗笠烧毁,别有用意。”
严老夫人默默地瞪了眼杜言秋。
杜言秋继续说道,“老夫人定然还记得我说过此事一分为二来看。或者是为破坏以斗笠为引,将案犯引出,看似护着案犯;也或者是想保护某人,避免其与案犯牵连,引火烧身。老夫人起初以为斗笠是某个别有用心之人所留,当听说是出自我之手,神色意外,而非惊讶。定是心想自己料错了。”
这些话,严老夫人自然记得一清二楚,自那日之后,又有多少夜里为这些话辗转难眠。
严老夫人看着杜言秋的眼睛里少了怒意,多了几分仔细的打量,好似在探究什么。
“同样还是当日说过的话。”
杜言秋坦然地迎着严老夫人的目光,“既然有‘料错’之念,便是曾有‘料想’。以老夫人之见,除了官府,私底下还有谁会在于贵命案中掺和?”
严老夫人微微张唇。
杜言秋没等她发出声音,“这不是我的臆想,我也并未问错人。当日默认老夫人的说辞没有继续逼问,只是在那时情形之下见好就收,暂时放过老夫人一马而已。”
平静,静得如一汪碧蓝的湖水,清澈地映照出岸上随风飘拂的残枝。这便是面前这位年轻男子的目光,清澈冷静中容纳着看透真相的通透。
上次并未搪塞成功,此时严老夫人对上这么一双目光,竟不知再该如何辩解,或者说,感觉到任何虚言谎语说出口都将是这个年轻男子眼中的笑话。
“你知道些什么?”
严老夫人虽未承认什么,但此问话一出口,便等同默认了杜言秋的话是对的。
而杜言秋则且避过此问,“即便老夫人真不知,对于贵在县学所见之人,心中也该有几分猜测吧。”
这是他又一次将问题落在那个引见于贵与邓知县见面的学子身上。
严老夫人不禁好奇,“此事当真非同小可?不瞒杜大人,我后来是着人去县学打探过,得知那于贵曾纠缠伍文轩。伍文轩谋害邓知县,与于贵那等败类勾结也不奇怪。怪只怪在未对二人来往深究,否则或许可救下邓知县一命。如此想来,此事确实非同小可,可他二人不是都已经死了么?”
“于贵确实曾纠缠伍文轩,妄图勾结伍文轩合谋耍赖勒索药圃。但于贵说找学子帮忙引见邓知县的那一日是三月二十三,也是孙夫人发病的前两日。”杜言秋道,“据我所知,那日于贵似乎并非找伍文轩。”
“不是找伍文轩?”严老夫人意外,“那是找何人?或者说,他的目的也不是为见邓知县?难道我女婿说谎不成?”
“不论于贵究竟是何目的,在孙教谕看来他确实与一位县学学子私下说过话,也确实有他想暗中求见邓知县的话传出。”
杜言秋相信孙世明被困时与罗星河说的话,在那种情形下,他没必要编造谎言。
“杜大人能否把话说清楚?”严老夫人拧眉。
杜言秋并未直说答案,而是又把问题绕回去,“严老夫人若想知道内情,先回答我,焚烧斗笠之举,本是以为在保谁?”
不是试着猜问,而是肯定地点明一个“保”字。
严老夫人僵顿片刻,“杜大人猜测,我想保之人与于贵见面的那学子是同一人?”
“请老夫人明言相告。”
严老夫人垂眸,似有似无地看着杜言秋手下的经书,沉默不语。
杜言秋也正在翻看手中的经书。
这是手抄本,其实这小小藏经房中的经书大多都是封面空白的手抄本。内容重复不少,内页字迹大致有两种。
他翻出的这本压在最下面,纸张显旧,与上面摆放的那本刚抄写完不久的经书字迹不同。前者大气,后者娟秀。
“这是《八十八佛大忏悔文》吧。”
严老夫人没想到杜言秋认得那本无名经文的内容。
“这本是严老知县所写?”
杜言秋又说出落笔之人。
严老夫人的薄唇微颤了一下。
“你夫妇二人都在抄写这些经文,是自知所造业障不浅啊。”
严老夫人内心大乱,快速转动手中佛珠,闭目默念佛号。
“未见这些经文之前,我还并无十分把握。”
杜言秋合上经书,直视严老夫人,“我代老夫人回答,你以为想借一顶斗笠留书,通过于贵命案做点什么的人是——陈少杰。”
严老夫人蓦地睁开眼。
“如老夫人所虑,前有邓知县遇害,后有于贵被分尸,又得知于贵曾借学子引路私下见邓知县。若于贵与邓知县命案有关,那与邓知县相关之人想为他的死做点什么,也是人之常情。老夫人想保的便是此人。但此念不错,却料想错了。”
一开始,杜言秋只是隐隐怀疑严老夫人的用心,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不想多事,便暂且放过她。后来查到陈少杰,又从罗星河口中听到孙世明的交代,他对此事有了九成确定,最后一成在此时此刻有了定论。
“你——”
严老夫人动了动僵硬的唇,勉强哑声道,“查到了少杰?”
惊愕的目光也变得担忧,转而又腾起怒意。
“是孙世明!我早猜想他是被人收买的鹰犬,是他盯着少杰,出卖了少杰!”
杜言秋静静地注视着严老夫人的怒意。
怒意并不强烈,攥着佛珠的手不住地颤抖,明显还在按压着情绪。
严老夫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冲动,缓了一口气,直直地盯着杜言秋,小心言语,“你是杨衡,是为你兄长杨鸿而来。可你也曾说是为邓知县的死而来,你是站在邓知县这边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