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做笔交易吧。”
白忘冬平静的声音在这小院当中清晰响起。
交易。
这两个字对于隐雀来说从来都不陌生。
但此时此刻,他们却觉得这两个字是如此的扎眼。
雀宗,灭门,精英弟子。
这几个字眼在不断地拨动着他们的神经。
雀婆婆及时抬起手制止住了那目露杀机的黑雀,然后就抬起那张把“病入膏肓”四个字写的清清楚楚的老脸,凝重开口:“你是如何知道雀宗的?”
“锦衣卫知道任何事情都不稀奇。”
白忘冬笼袖站直,淡淡说道。
“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我既然今日把话给说了出来,那就没有给你我留任何的余地。”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吗?我要你们拿到田临的脑袋……”
“……好。”
“来做投名状。”
雀婆婆那疲惫的双眼猛地一缩。
投名状的意思是……
“你要我们整个隐雀?!!”
扶着雀婆婆的安安顿时反应了过来,失声叫道。
那语气中全然都是愤怒。
“你是疯了吧?”
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别说是讹诈了,这简直就是在抢劫。
听着安安的吼声,白忘冬忍不住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这小姑娘家家的,年纪不大,嗓门是真好,吵得他脑袋疼。
“你再敢吼一句,我就把你舌头给拔了。”
白忘冬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这话一出,那安安的小脸骤青,把本来准备好的脏话给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是哼了一声,维护住了自己最后的体面。
她才不是怕了这小白脸,她就是单纯嗓子疼,不想说话。
她闭上嘴的那一刻,白忘冬只感觉这世界都安静了。
他继续看向沉默不言的雀婆婆,继续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雀宗昔日里也是西北有名的正道仙门,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只剩下你们也算是时运不济,但同样是杀人,为什么非要选杀手这肮脏行当,而对朝廷的招揽犹豫再三呢?”
“你想让我们当官狗?呸!想都不要想!”
最开始的五个雀名杀手里,掀开斗篷露出真容的男子冷声叫道。
“虎雀,住嘴!”
雀婆婆沉声喝斥。
听到雀婆婆的喝斥,代号叫“虎雀”的雀名杀手不爽地合上了嘴,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就是不服,纵然是乖乖闭嘴,他也不服。
“当官狗?你有点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白忘冬听到这话,调笑着扭头。
“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们当官狗了?注意,你们当的是官狗的狗,比官狗还不如。”
“你……”
虎雀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剑气就直接划破空间斩到了他的身前。
他连忙运转灵力抵挡这道剑气,但还是被震退了两三步,停下来的那一刻,他抬起了流血的手掌,朝着那手持阎魔剑的何代宸怒目而视。
“大人面前,不许放肆。”
何代宸冷声说道。
红鸾液的药效在他的身上还没有褪去。
他现在觉得自己强的可怕的好吧。
白忘冬瞥了一眼满身黑气的何代宸,又看了一眼那脸色同时苍白起来的雀名杀手们。
嗯。
红鸾液的药效要比同类型的药物时间延长了不少。
锦衣卫恐怕在这上面没少下功夫。
他这一剑劈出,第一时间就引起了那个名叫黑雀的雀名杀手的注意,他的杀气迅速锁定何代宸。
那原本安静下来的小院再度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雀婆婆皱着眉头看着手下的这群小鸟们。
说实话,面对朝廷的招揽,即便是她心里也并不淡定。
可此时此刻,再起矛盾那就是在给她添麻烦。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这两个锦衣卫给留下,那他们就必须要先夹起尾巴做人。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说。”
白忘冬是个尊老爱幼的五好青年。
他当然不会拒绝老太太这么简单的请求。
“为什么会是隐雀?”
雀婆婆的目光锐利。
“因为我心中有大爱,愿意收留你们这一群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白忘冬笑容灿烂,张开双臂。
但回答他的却是那满院子的沉默。
雀婆婆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她觉得白忘冬的态度有点不认真。
感受到冷场的氛围,白忘冬放下手臂,翻了个白眼。
“因为老子现在手里缺人,你们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棋盘上的棋子有很多,但没有一颗是他的。
苏州府就这么大,能找来用的炮灰属实是不多。
隐雀还真是比较合适的那个。
“说实话,我一开始也在考虑,到底是把你们留着好,还是扬了好。”
白忘冬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一边淡淡说道。
从一进门开始,他就在衡量隐雀的价值。
说实话,最开始那五个雀名杀手的实力属实是有些让他看不上眼,就算是吃了丹药,那也算不上什么。
真正让他觉得可以手下留情的还是……
白忘冬伸出手指,从安安开始,一路指过所有人,然后停留在黑雀的身上。
正当其他人觉得理所当然的时候。
白忘冬的手指突然移动,停留在了那个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女子身上。
“是她,让我认为你们有活下去的价值。”
“灰雀?”
其余人微微一愣。
朝着那表情冷冰冰的女子看去。
他们本来以为会是黑雀的,毕竟黑雀是他们所有人里最强的那一个。
是断层的那种强。
如果不是雀名杀手之上就是雀婆婆这个雀王的话。
那可能黑雀会有一个独属于他的阶位。
“她叫灰雀啊?”
白忘冬看都没看那黑雀一眼,直接朝着有些懵住的灰雀看去。
“在我眼里,你们所有人的价值加起来都不如她的一半。庆幸吧,因为有她,所以你们能活。”
能悄无声息地近他的身,还有那手雾化的本事。
虽然实力不怎么样,但光凭以上两点便足以让白忘冬衡量出隐雀的价值。
像个神明一样,在随意的决定他们的生死。
安安咬着牙看着眼前侃侃而谈这个人。
这种感觉……耻辱。
雀婆婆再度沉默了。
她的每一个沉默都可能决定着隐雀的未来。
作为苏州府第一杀手组织,隐雀这些年走的太顺了,以至于已经迷失了自己。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如今锦衣卫里的一个副千户就可以将他们拿捏到这种程度。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是没有拿下对方的把握。
“老太太,你的身子还能撑多久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雀婆婆的心头之上。
她最担忧的事情被白忘冬用一句话就给戳破了。
她已然时日不多。
隐雀若是没了她,那会是什么样的一番境地。
她精心培养的孙女安安太过年幼,没有能够统帅其他小雀的能力。
雀名杀手里面实力最强,最能服众的黑雀却又是个不通人情的人,若是把隐雀交到他的手里,最后的结局只会是众人离心。
即便他们有着割舍不断的羁绊,可离心这种事情是不受控制的。
若是他们不能团结,那隐雀距离灭亡也就只剩下了名字。
而剩下的人,让他们杀人还行。可若是让他们坐上这雀王的位置,那最后的结局只会是同一个。
若是老天能再给她十年,不七年,隐雀一定会是另一副光景的。
“咳咳。”
愁绪上脑,老太太忍不住咳了出来。
隐雀的未来,是一条死路。
这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想说的吧?
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可惜不在她雀宗当中,若不然的话……
唉。
至少白忘冬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同样是杀人,那为谁杀人重要吗?
杀手这个行当从根上来说就是不光彩的。
若是让死去的雀宗同门们看到自己将雀宗的儿郎们调教成如今的样子,那恐怕真的会对着她破口大骂吧。
若是能有别的选择。
“您是真心想要给隐雀一条路的吗?”
雀婆婆开口说道。
语气比起之前坚定了不知道多少。
“这条路是要你们自己争出来,而不是靠我给。”
白忘冬淡淡道。
他这边不要没用的废物,废物待在舞台上只会成为他作品的瑕疵。他的眼里容不得半点的瑕疵。
“既然大人知道雀宗,那也应该知道雀宗是如何覆灭的。”
雀婆婆的双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无比锐利,那双目精光犹如利剑一般直指白忘冬。
“你真的敢做这个决定?”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不要犹豫。
她这边已经做出了决定,现在要看的,反而是白忘冬合不合适了。
“只要你们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白忘冬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那我就会保住你们。”
雀宗,是在朝廷余孽的名单上挂着的。
这样的保证虽然是从这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人嘴里说出来的,可不知道为何,就是能让雀婆婆生出信服。
“你保证?”
“你见过太阳什么时候说过谎。”
“……”
雀婆婆抿起嘴唇,那满脸的褶皱在这一刻皱的更紧了一些。
隐雀的未来,此时此刻就在这一瞬间了。
太阳会不会说谎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人生需要赌博。
她已经只剩下了短暂的余生,此时不搏,那未来就再也没有了去搏一搏的可能。
也许,这才是隐雀的转机。
不!
是雀宗的转机。
“所有雀名杀手听令。”
“在。”
哗啦!
院子里的七个雀名杀手同时朝着雀婆婆的方向单膝跪下。
即便这是个风烛残年,病入膏肓的老人,可他们仍旧会对她保持最高的尊敬。
这一点,即便是心高气傲的黑雀也不会例外。
“所有人手中的任务全部放下,传信召回紫雀和花雀,即日起,所有人狩猎田临。”
“是!”
干脆利落的应答声响起。
所有的雀名杀手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既然他们的雀王做出了决定,那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曾经的过往告诉过他们这个老人的眼光有多么的毒辣,她做出的决定有多么的准确。
只要她还活着,那她说的话就会是绝对的指令。
“大人。”
雀名杀手消失的那一瞬间,雀婆婆就要朝着白忘冬俯身跪下。
但却被白忘冬抬手给拦了下来。
那老人就这么抬起头,看着白忘冬,眼中闪过浓浓的恳求。
“隐雀,就拜托您了。”
“失败的人可不会有拜托别人的机会。”
“他们会成功的。”
雀婆婆的语气斩钉截铁。
她养出来的二郎她知道。
也许正面对敌,他们的实力在苏州府排不到前列。
但若是论及杀人,暗杀。
他们绝对会是这整个苏州府最擅长的人。
“那便等他们成功了再说吧。”
这声音响起来的那一瞬间,白忘冬的身影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他背对着这祖孙二人摆着手,带着那手持阎魔剑的何代宸朝着外面走去。
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雀婆婆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身子一软,险些晕倒。
“奶奶。”
安安连忙抓住她的,担忧地叫道。
“无事,无事。”
雀婆婆摇着头,但额头上却已经渗出了冷汗。
她做决定的时候很干脆,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紧张。
她也不知道白忘冬是否值得托付,但这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快快长大吧,孩子。”
雀婆婆拍着自己孙女的手,眼中全然都是期盼。
“奶奶能给你争取的时间,不多喽~”
……
离开茅草屋。
何代宸身上的气息终于是做了一个断崖式的下跌。
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苍白。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当时身体的情况,就如同是从死亡线上走了一遭。
白忘冬看着他的表现,将这些记在了小本本上。
红鸾液这种东西,其实就像是在玩俄罗斯转盘。
一瓶下去,也许会濒临死线。
两瓶下去,会距离那根线更进一步。
三瓶,四瓶,五瓶。
只要你没有死且不怕死,你可以一瓶接着一瓶去喝,但每喝一瓶就会距离死亡更进一步,说不准下一瓶下肚就直接死掉了,和赌命没什么区别。
所以有的时候,不是不能喝三瓶,而是看你敢不敢喝三瓶。
也许三瓶之后是惊喜,也有可能三瓶下肚就噶了。
挺有意思的。
脸色苍白的何代宸看着白忘冬看样子是想说话,可却欲言又止。
白忘冬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一边做笔记,一边淡淡道:“你放心吧,我这人从来不爱搞平衡那一套。”
何家堡和隐雀从某方面上能力来说,确实是重复的。
何代宸如今在白忘冬的手下做事,才刚把何家堡带来,白忘冬这就又谋取上了隐雀。
他会担忧也不奇怪。
白忘冬把小本本放回到腰间白玉。
他看着何代宸,淡淡一笑。
“平衡这样的事情只会留给有顾忌的人去做,我又没什么好怕的,才不玩这种累的要死又没意思的东西。”
他率先迈步,摆了摆手。
清朗的声音在何代宸的耳中清晰响起。
“你们有什么小心思都无所谓的,就算是有一天你们想要我的脑袋,只要你们能够做得到,那就尽管来做。”
白忘冬的笑声越发的飘渺。
声声入耳,却字字入心。
“归处何兮,归去来兮。”
“天下熙熙,即为利往。”
“啊哈哈哈哈哈。”
何代宸站在原地,听着笑声怔怔出神。
他应该明白的,永远不要去试图揣度一个疯子的想法。
因为你根本就想不明白他之所想究竟是什么。
他低下头扫了一眼手中的阎魔剑。
最终,收剑入鞘,连忙追了上去。
至少,他现在要的,只有白忘冬能给。
光是这一点。
那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