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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共乘一骑往回走, 路程不短, 岳凌兮却一直都没有说话, 侧着身子安安静静地靠在楚襄胸前, 只是两只胳膊始终紧紧地环在他的腰上,直到抵达大营才松开。

    飞奔的骏马穿过层层守卫和栅栏, 最终停在了主帅帐前,楚襄率先落地,伸出双臂欲将岳凌兮抱下来,她不经意地一转眼, 这才发现他右边袖子红了一片,顿时又惊又急地滑下了马背, 脚心被坚硬的石板路震得生疼也不管,慌慌张张地抓住了他的手。

    “你受伤了?”

    他面色从容, 动作也没有丝毫迟缓, 她便下意识地以为盔甲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如今再看, 竟然连里面的衣服都染了血, 她再迟钝也明白了, 想起方才他还抱着她上上下下,她的心顿时一阵紧缩。

    楚襄看她如此紧张,遂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袖子,浅声道:“小伤而已, 无妨。”

    小伤怎么会流那么多血?

    岳凌兮知道楚襄是想宽她的心, 可她刚刚才从失去他的恐惧中脱离, 眼下又见他受伤,哪里冷静得下来?她果断吩咐流胤去请军医,然后就拉着楚襄进了帐篷,步履匆匆,急不可耐,与平时那副温吞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进去之后,岳凌兮先让楚襄在紫檀半圆桌旁坐下,然后从屉子里拿来了医药包,准备先替他简单处理一下。湖蓝色的袖子如水波觳纹般漾过楚襄眼前,他看着从皓腕蜿蜒而上的旧伤疤,薄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默默递过受伤的手臂,由她去拾掇。

    岳凌兮三下五除二地剪开了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揭去伤口上面的那一层之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三条血痕纵贯其中,皮肉都翻开了,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武器所伤,甚是触目惊心,她捧着他的胳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兮兮……”

    楚襄张口欲言,可才说了两个字她立刻轻颤了一下,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低着头去拿桌上的棉签,沾了碘酒轻轻擦去伤口周围的污迹。楚襄垂眸凝视着她,半晌未动,稍一侧首就看到了她眼角的水光,悬而未落,宛如碎钻。

    “兮兮,等军医来了让他们处理吧。”

    楚襄轻声劝着,岳凌兮却不听,依然固执地替他处理着伤口,只是双手已经抖得连棉签都拿不住了,有时不小心碰到绽开的皮肉也没有听见楚襄呼痛,他就这么脉脉地看着她,眸光沉得发暗。

    第一次见到这么惊慌失措的她。

    岳凌兮不知他内心所想,只觉自己这双手已经无用到了极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他越是包容她就越是难受,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冲出了眼眶,任那抹猩红和袖间的艾草融成一团,最后被水色天光搅得支离破碎,再难看清分毫,而她的心也像是被打湿了一样,沉沉落落到了谷底。

    忽然,颊边微微一热,紧跟着泪水就被吮吸一空,她茫然地抬起头来,恰好迎上他滚烫的唇息,带着咸涩的湿意,缓慢而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他千里征战,她亦不眠不休地跟着北上,这一路都甚少亲热,不想却挑了这个时候,这暌违已久的滋味搅动着她的心湖,愈发令她泪流不止。

    伤成这样还只顾着要安抚她。

    一吻解千愁,她向来抵抗不了这些亲密举动他是知道的,所以故意如此,就想让她沉沦其中,然后忘了那些担忧和烦恼。

    缠绵之际,岳凌兮又感觉楚襄停了下来,转而抚摸着她的发丝低声道:“是我不好,下次一定不再瞒着你做危险的事。”

    闻言,她的泪落得更凶了。

    她的情绪失常有诸多原因,他却通通揽到他身上,只愿她能待自己宽容一些。

    岳凌兮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用那双水莹莹的眸子瞅着楚襄,他低叹一声,将她搂进怀里说:“以前只希望你能早点明白我的心思,如今倒希望你还是那么懵懵懂懂,无忧无怖,反正我会一直守着你,如何相处都不重要。”

    “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明白对你的心意?”岳凌兮伸手挽住他的脖子,睫上一片水湿淋漓,分外楚楚动人。

    “我一直明白。”楚襄亲吻着她的眉眼,柔情脉脉,极尽温存,“不仅如此,今日这一战过后,所有楚国将士都会明白你对我爱之深,情之重。”

    本就是意外之举,岳凌兮也没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也不知他们会不会买账。”

    她心里清楚,楚襄筹谋北伐多年,西夷在战场上擅长的伎俩他不会不知道,即便没有她的存在,他还是会有一套完整的计划去对付那些棘手的阵法,所以让她参与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她立威。

    虽然她名义上是姓夜,单凭这个字就足以堵住那些世家贵族的嘴了,但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她不可能顶着虚假的身份一直活下去,岳家的案子需要真相大白,无辜枉死的族人也需要一个公道,最重要的是,他想让她活得自由自在,没有压力。

    然而没有夜家这层保护罩,寒门出身的她要如何在东宫立足?届时岳家之事再捅出来,她的处境便会更加艰难,所以他未雨绸缪,抓住机会为她造势,待三军将士都知道她的才能和品德之后自然会尊敬她,效忠她。

    “如何会不买账?”楚襄噙着一抹笑,神色泰然,仔细看却又带了一丝狡黠,“古来帝后多半琴瑟不调,你我真心相爱又能联手抗敌,比话本里的伉俪还要胜上三分,他们只会羡慕崇拜,断无轻视之理。”

    皇帝中伏,皇后一改之前的温婉,大杀四方,这样的情节可不是只有话本里才有么?内有情意外有军功,要想不让她在军中声望高涨也确实难了点。

    楚襄的话甚是直白,尤其是真心相爱几个字,弄得岳凌兮臊得慌,忍不住撇开视线小声嘀咕道:“什么多半,话都让你说了……太上皇和太后娘娘鹣鲽情深,几十年如一日,你倒是忽略得一干二净。”

    “册后的诏书都给你看过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改口?”楚襄突然转了话题,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应唤父皇母后才对。”

    岳凌兮颊边倏地飞上两朵红云,却是不说话了。

    就在此时,奉命而来的陆明蕊隔着帐帘行了个礼,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道:“陛下,娘娘,方便让微臣进来吗?”

    乱没规矩的小丫头。

    楚襄如此想着,旋即瞥了岳凌兮一眼,她果然撑起身子退离了他的怀抱,端端正正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面上红云未褪,粉粉嫩嫩几可滴水,让他喜欢得紧。

    会害羞,会哭泣,会为爱痴狂,这样七情六欲俱全的她才算完整,不枉他女娲补天似地补了这么久,总算见到了成效。

    楚襄心情颇好,自然也懒得跟外头那个鬼灵精计较了,只淡淡应道:“进来罢。”

    话音落地,陆明蕊随即掀帘而入,步履轻快,神态洒脱,一身打扮跟平时在宫里相差甚远,垂发扎成了马尾,脚下踏着粗布短靴,浅紫色的骑装上还别了一根狗尾巴草,随着她的走动摇来晃去,别有一番随性之美。

    “你这像什么样子?”

    军营重地,内外戒严,她穿的也太随意了,哪里像个统管那么多人的军医长?楚襄见状不由得低斥了一句,岂料她轻轻松松就挡了回去。

    “陛下莫不是要学夜侍郎跟微臣的父亲告状吧?”

    “朕不会告状。”楚襄掀眸看了她一眼,慢慢吐出几个字,“朕可以直接赶你回去。”

    正中死穴。

    陆明蕊立刻收起了嘻嘻哈哈的样子,扭过头对着岳凌兮装可怜:“娘娘,微臣一介弱女子,在营中行走本来就不方便……”

    两人本就熟悉,平时都是直呼名字,如今陆明蕊这么叫倒让岳凌兮颇不适应,可这个好人还得她来做,于是她抿了抿唇,上前接过陆明蕊的药箱,道:“好了,快给陛下看看,伤口很长,怕是要缝针。”

    做起正事陆明蕊从来不马虎,当即就凑过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呼出一口气,道:“是要缝针,不过娘娘放心,并没有伤到筋骨,好好休息个十来天就能痊愈了。”

    岳凌兮忙道:“那你快缝吧,我在旁边给你打下手。”

    听到这话,陆明蕊顿时呛咳出声。

    眼下她已贵为皇后娘娘,谁敢让她打下手?况且这本来就是她分内之事,一个小小的缝合伤口还需要别人来帮忙,那她也太没用了。

    陆明蕊揣着一肚子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只好杵在那儿不动,岳凌兮满目疑惑地看着她,正要开口询问,楚襄却发话了。

    “兮兮,过来。”

    “嗯?”岳凌兮绕过半圆形的桌子,娉娉婷婷地在他身边站好。

    “去泡壶茶来,我有些口干。”

    楚襄平时并不会差她去做这种事,可今天不太一样,他受了伤,进门至今只顾着安抚情绪失控的她,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岳凌兮如此一想,越发觉得自己不省事,于是端着茶壶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陆明蕊突然啧了两声,满脸暧昧。

    楚襄只当看不见,把胳膊往桌子上一放,道:“还不赶紧缝?”

    “知道了。”

    陆明蕊吐了吐舌头,把所需之物从药箱里一股脑地掏了出来,然后开始穿针引线,忙碌之间又想起刚才楚襄把岳凌兮支走的事,旋即露出了微笑。

    陛下对娘娘还真是温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