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新防盗,订阅未满80%的要等1-2天才能看 道理上来说, 西内才是真正的大内, 理当比东内贵重,然而实情却是时人皆以在东内当值为荣, 以西内为苦。
因此, 我自得知杨娘子又从永巷挪到掖庭,便渐渐怀疑这里头有些不可见人的事, 今日既然想起, 就立刻命人引我去了掖庭。
到地方的时候, 天已经有些昏黄, 往常我去哪里, 都有人提前知会该地的人员,且在道前引导避让, 我想这样倒未必看得见真实的境况, 便不许他们先出去, 今日又跟着我的都是紫宸殿的人,并不知杨娘子在何处, 王诩因倩我稍待, 派了人去打听。
我在等候的时候抬头打量了掖庭宫一眼, 与我想象中不同, 这一带与其他宫殿比起来并无寒碜之处, 西南设有官署, 里面宦官宫人, 往来不绝, 中间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屋檐,有宫人向我解释说,那里是宫人与官奴婢的住处,每一座屋子其实又被分成了许多间,每一间中都住满了宫人。
我瞧这些住处外观看来还算不错,微微颔首,此时前去问路的人已经来了,引着我的辇七弯八绕地走过几间小屋,停在一处中等排场的屋外。
王诩扶我下了辇,指了指后面,道:“从这间过去便是。”却是因我说不可惊动,特地让仪仗在前一间就停住。
我见他识趣,对他笑了下,他越显得谦卑了,一路带着我到后面,却是一间与绫绮殿一般大小的屋宇,这间看上去颇有皇宫的样子了,立柱粗大、廊庑华美,门口有一个小宫人没精打采地站着,我站着看的时候,里面像是叫了她,便见她如梦醒一看般快步入内,我赶忙贴着墙过去,探头向里一看,发现这一处屋子里只内外隔开两间,这两间又一点也不像是两个人的住所,而是一个人家里的起居、待客之地一般。
这内外两间的铺陈摆设,与我殿中亦不遑多让,那门口的小宫人进去之后,又有一个人走出来,甫一踏出来就见了我,惊呼一声,一下跪在地上,大声道“公主”。
里面杨娘子与那小宫人便都匆匆跑出来,杨娘子一见了我,面上先是一喜,却又敛了,俯身道:“妾杨氏见过公主。”
我见她言语生疏,心里好不难受,上前拉着她的手道:“阿杨,你生的什么病?好些了么?”
她道:“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吹了风,头疼,怕过给公主,所以才搬出来的。”
我问她:“可吃什么药?都有么?若缺了,只管叫人从我这里拿。”
她没甚欣喜的表情,只道:“谢公主挂心,妾如今已经好多了,公主不必担心。”
我一听便道:“若是好了,便快回来罢。”
她却故意咳嗽了一下,道:“还是请公主再宽贷几日,一俟病好,妾必再回去侍奉公主。”
我听了不乐,又想进去坐坐,看看她住的地方是怎样的,她却说里面杂乱,不肯让我进去,又说天晚了,怕宫门上锁,叫我赶紧回宫,推着我走,我只得五步一回头地走了。
一回蓬莱殿,便见外面许多宦官,有父亲的,有母亲的,有李晟的,还有李睿的。
父亲传旨说我幼而明理,长而徽懿,益食封一百五十户,母亲说我能敦亲睦下,赐我绢缎、器物、珍玩若干,李晟说一向久别,回来见到我这样懂事,做兄长的心中甚慰,特赠我洛都特产若干,希望改日再与我一叙兄妹之情。
我一一谢过了赏赐,传旨的宦官们争先恐后地来与我寒暄,向我传达父母和兄长们的爱护之心,我心中不耐,却也只能和他们敷衍一阵,好容易把人都打发了,转头却见李睿派来的王元起在门外探头探脑,笑骂一句“小奴才”,招手叫他进来,问:“六郎又看上了我什么东西,叫你来拿呢?”
王元起搓着手笑道:“看公主说的,我们大王一向最和公主友爱的,怎么会拿公主的东西呢?大王派小人来,是想叫公主放宽心,和亲……”他左右看了一眼,缩了一下头才笑道:“和亲是肯定不成的,圣上已经命太子做甘、凉两州道行军元帅,以大王为洮州道行军元帅,发三州兵,即刻征讨吐蕃,大王说了,他一定打得那些胡狗抱头鼠窜,叫他们知道敢讨他妹妹的人,都没好下场!”
他将李睿的语气学得活灵活现,听得我忍俊不禁,白日的郁闷都消散不少,故意逗他:“六郎说得这样豪气,到底几时候出征?他要替我去打胡人,我必定要好好送送他。”本朝宗室,多有挂名出征的,其实本人安居长安,连自己领的州在哪个方位都未必知道,李晟和李睿多半也是这种虚名。
王元起眼珠一转,笑道:“大王千金之躯,自然不会和那些村夫莽汉一样,做那些扛枪执剑的功夫,他老人家呀,只消在京师运筹帷幄,筹划决断,不必出阵,却胜似出阵,管教那些杀才有来无回!”
我道:“滚你的罢,还他老人家,六郎才几岁呢!你回去,替我告诉李睿,光说不练,我才不信他的心,还有,什么和亲不和亲的,这种事也好叫你来说?”
王元起笑嘻嘻地道:“小人不才,只有一颗忠心可取,大王也就取小人这份忠心,所以什么话都敢叫小人传,公主别小瞧了小人,小人这嘴一闭上,什么人都别想从小人这里探了话去。”
他话刚说完,就听李睿在后面笑道:“我叫你传个话,你倒好,还在二娘跟前卖弄上了,二娘可不比我的好脾气,她一生气,动辄杖毙,你可仔细了。”
王元起见李睿来,连连打躬,那脸上笑得如金秋艳菊一样灿烂,口道:“小人拜见大王,小人不敢赞同大王这话,宫中谁人不知长乐公主心最善,人最聪明?”
李睿指着他对我笑:“兕子你看,这狗东西三日不教训,都开始议论你了,你还不打他?”
我见他虽嬉皮笑脸,两眼却只看着我,知道他是有意哄我开心,心中一暖,笑道:“他分明是夸我,你却叫我打他,是什么心肠?我可不听你的,不但我不打他,还要大大的赏才好。”
李睿见我笑,自己也傻呵呵地笑起来,与王元起主仆两个又在那里一唱一和,装傻哄我,哄得我白赏了许多绢缎给王元起,挥手道:“我是知道了,你们主仆两个分明是说好了一道来算计我,可怜阿娘才赏了那么些绢,我还要留着裁衣服呢,都叫你们哄走了,我再不同你们说话了。”
李睿方笑嘻嘻叫王元起出去,转头就对我道:“兕子,我有事同你说。”
我见他一脸肃穆,似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正经事,也忙正色以待,道:“六郎这样,莫不是后来阿耶阿娘还同你们说了什么?”
李睿一怔,道:“阿耶阿娘留我们在那只是数落,并没有别的什么事。”
我也一怔,道:“那你要同我说什么?”
李睿道:“我本想说明日要出宫,想托你在爷娘面前替我遮掩一下,只说我和你一道在朱镜殿看书,别叫别人发现了。”
我怪道:“你出宫就出,怎么还要我遮掩?”
李睿急道:“我叫你遮掩,自然有我的道理。”
我也急道:“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那我岂不是早就替你写过多少回策论了!你不告诉我要做什么,我才不帮你呢。”
李睿见我顽固,气得一跺脚,道:“说就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我们几个听说吐蕃使者明日离京,打算去拦他们一拦,叫他们知道我大唐的公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好求的——我为了你才去做这件事,你还蝎蝎螫螫的不肯帮我,哼!”
这些时候,不知是因为总去和婉儿上课,还是因为有韦欢提醒的缘故,我渐渐地体会到了许多从前不懂或是半懂的道理,然而越是明白这些,我越佩服的,却不是这两个年纪与我一般大、却比我成熟许多的同辈,而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想想看,我不过占据一个小小的宫殿,手下有着百十许的随从,这些人还都是经过父母和殿中、内侍两省精心挑选的相对老成可靠的人,管教起来都已经如此吃力,父亲和母亲两个人,要打理这偌大帝国,还能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知需要怎样的襟怀和手腕?父亲生下来就是皇子,又长在这帝国中心,从小到大,身边无数良臣贤达教导辅佐,能将皇帝做成这样,倒是在情理之中,如母亲这般,自己一步一步挣扎上来,却不知要有怎样的天赋,又要付出怎样的努力?
麟德十一年的秋天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了,进入冬天,拖了许久的皇太子婚礼终于办成,被圈在东宫读书的皇太子李晟也终于又被委任了差事,督办洛州宫殿的修缮。
新近改封冀王的李睿因为征讨吐蕃的军队打了一两场小胜仗而被益封千户,又被派去主持修《孝行说》。这本书是许敬宗提出来要修的,他的意思是今年发生旱灾,全怪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为了彰明令德、匡正风气,不如向天下刊行一本集古往今来所有有德之士事迹大成的书,以此为天下表率。而所谓有德之士,首要在孝,因此此书就叫做《孝行说》,且必须由一位位高权重,同时年纪又要不大的人来修攥,最好的人选,就是当今二位圣人之子,太子之弟,冀王李睿。
本朝以孝治天下,父亲和母亲当然不能不同意这么有意义的事,母亲还下令于弘文馆之外再开广文馆,选学士三百人从李睿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