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飞和白翡丽回到北京, 尚、单二老带着他们两个去了一趟余清家里,名义上是年前的拜访,实际上,就是把俩孩子的事给余清说开了,看看余清的意思。
二老也很坦白, 白翡丽这孩子从小没了妈妈,爸爸现在也前途未卜,极大可能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这孩子自己精神上也有一些创伤, 就想问问余清怎么看待这桩婚事。
余清听完, 也没说什么别的,扬起眉来望向白翡丽,向他勾了勾手:
“你, 过来。”
白翡丽吓了一跳,望着余清身边的理疗床, 心有余悸,说:“余伯伯,这把椅子坐着挺舒服。”
余清拍了拍理疗床:“这儿更舒服。”
白翡丽:“……”
余飞不明就里,看看白翡丽,又看看余清。
余清说:“你这小子,想娶我女儿, 就给我过来趴着。”
白翡丽:“……”
他还是心惊胆战地爬上了理疗床。
余飞按了按他的肩膀、颈椎和脊椎, 对二老说:“我看您二位这外孙, 身体挺健康的, 就是思虑过多,伏案过劳,颈椎有问题。最好每三个月,过来让我给他按按,松松骨头活活血。”
他虽然绷着脸,但尚、单二老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答应这门亲事的意思,不由得乐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好!好!”又对白翡丽说:“你听到没?!”
白翡丽听余清说没事,心中一松,肩膀一挺便要坐起来,谁知余清两根手指一按,便让他“咚”一声又跌扑在了理疗床上。余清双手抓着白翡丽的肩膀,铁钳子似的,稍稍一按,只听见“咔擦”两声,白翡丽猝不及防地一声惨叫:
“啊——”
余飞“噗”地就笑出了声。
白翡丽像死了一样地趴在床上,余清两根手指点上他的颈椎,又让他满是惊恐地抬起眼睛来。
余清按着他的两节颈椎骨说:“这个地方很重要,要保护好,很多人颈椎以下瘫痪,坏就坏在这里。”
他点点白翡丽的那处颈椎,白翡丽油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余清说:“我这个女儿,从小的日子过得不是很好,跟你也算得上同病相怜。但你是男人,力气大,也不用生孩子,以后还是要多照顾她些。”
白翡丽点头。
余清捏着他的后颈,又说:“我这女儿,脾气不好,身体倒是挺皮实。你这脆笋子做的身子,一定要多养着,多锻炼,多来我这里松松骨头,这样两个人才能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白翡丽觉得挺感动的,放松了警惕,继续点头,说:“谢谢余——”后面俩字还没说完,余清手指突然施力,又是骨头“喀拉”一声,伴随着白翡丽一声绝望的叫唤。
余飞已经笑得不行,不忍心看白翡丽被余清这样欺负,便走了出去。
余飞在院子里转悠了一阵,北京刚下完一场雪,院子里还有不少积雪,水缸表面结了一层冰。余飞无聊,把那圆圆的一大块冰凿下来玩,忽的只觉得脖子里,原来是被人砸了一大团雪。她一回头,看见院墙上蹲着一个人。目光对上,那人“扑通”从高高的院墙上跳了下来。
不是别人,正是余洋。
余飞把手里的冰当做飞碟一样向余洋掷了过去,余洋斜斜地勾起嘴角,待冰盘飞过来时,一重拳砸在了冰盘中心,把冰盘砸得粉碎。
余洋嘚瑟地说:“怎么样,是不是比你找的那个小白脸儿强多了?不如来跟着你哥哥我吧。”
说着他就往厨房走,说:“有东西吃没啊?饿了。”
余飞跑过去飞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骂道:“王八蛋!要不要脸啊你!”
余飞的腿劲儿早已今非昔比,这一脚踢得余洋险些扑倒在地。余洋勃然大怒,转过身来和余飞扭打在地上,他恶狠狠骂道:“别以为你现在出息了,把老头子哄好了,认了爸爸还嫁了富二代你就一帆风顺了。你师叔母还恨着你呢!你师叔的大儿子,还在地底下睁着眼睛看着你呢!”
余飞登时血红了眼睛,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把余洋掀翻在地,吼道:“我师叔说了!那跟我没关系!”
“呵,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余洋掀着眼皮吊儿郎当地说,“有道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余飞痴然地坐在地上,白翡丽过来,把余飞扶了起来。“怎么回事?”他冷冷地问。
余洋嘿嘿一笑:“小妹夫,别在意,我和她从小打到大,闹着玩儿的。”说着便晃进了厨房。
白翡丽给余飞拍了拍身上的灰,问:“怎么了?”
余飞回神,笑笑:“没事。”
*
《新声音》这一季会在新年的一月份结束,只剩下四强争夺赛和最终决赛两场。
余飞和白翡丽在元旦期间稍稍休息了一下,白翡丽忙着准备四强争夺赛,余飞则要练戏和准备理论课的期末考试。
四强争夺赛的前一天,两人一同坐高铁去到了x市。缮灯艇剧团倒是驻扎x市有几天了,在做首演前的最终排练。这一场《武家坡》本来就是经典名段,倪麟饰演王宝钏,齐派的当家人饰演薛平贵。这俩人都是梨园行里名声响当当的人物,票卖得少见的火爆。
这次《新声音》的四强争夺赛是在晚上录制,余飞的计划是在x市多滞留一天,第一天先去参加白翡丽的四强争夺赛,次日再去给缮灯艇捧场,反正缮灯艇要连演三天《武家坡》,她不去首演也没关系。
然而白翡丽录节目当天下午,缮灯艇的小师弟兰庭突然得了急性阑尾炎要动手术。缮灯艇本来来x市的人就不多,这天下午都忙于准备首演,抽不出人手去。
x市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余飞也放不下心让别人照顾兰庭,便和白翡丽说了,自己去陪兰庭做手术。好在医院就在大戏院和电视台的对面,来来去去非常方便。
兰庭做完手术回到病房,余飞又陪他待了两三个小时,看着他输液,打止痛针,确定他没什么事情之后,才离开,留了大戏院帮忙安排的护工看守着,等演出结束后缮灯艇其他师兄弟过来照顾。
她给白翡丽打电话,节目录制已经开始了,白翡丽在演播厅后台候着,他是倒数第二个上场,中间还隔了好些选手。
电视台管得严格,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出。白翡丽便亲自下楼来接余飞。
这天恰好是周五,晚上六点多下班和用餐时间,路上堵车堵到水泄不通。
余飞出了医院,从满是车辆的道路中直接穿到电视台这边。
她在路边上看到了师眉卿,倪麟的妻子。
师眉卿应该也是赶过来观看倪麟《武家坡》的首演。她的孕肚已经很明显,大衣都能看到隆起的腹部曲线。她没有化妆,素颜亦是端庄秀丽,双手护着肚子从一辆出租车上走下来,站在路边四面张望,看起来是在等倪麟出来接她。
她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师眉卿的孕肚。
师眉卿那十根葱管儿般精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捧着腹部,仿佛是保护着最为珍贵的东西。便是她四下里看着,等着,心思不在孕肚上时,她的一双手仍在不自觉地轻轻抚摸着。
这是作为母亲的本能。
这应该是她的第二胎。
师眉卿的身体不是很好,和倪麟婚后三年,才要上了第一个孩子。然而那孩子未足三个月,竟然流掉了。
余飞并不知道这背后是怎么一回事,以为是正常流产,谁知道隔了两天缮灯艇里的人背着她议论说,师眉卿流产,是因为她。
师眉卿发现了她和倪麟有私情,气怒攻心,孩子便没了。
这事情没人来找她麻烦。
师眉卿没有,倪麟也没有。
她想,师眉卿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是因为看到倪麟给她教戏吗?但倪麟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教她戏了。是因为知道了她过去和倪麟同台,借着《游龙戏凤》对倪麟眉眼传情吗?但她也好多年没有和倪麟同台过了。
自从倪麟成婚后,她就和倪麟保持着距离,死死地压抑着感情。
这件事是一个谜。她没办法去问倪麟,更不可能去问师眉卿。
就像一个死结,卡死在她心里,怎么都解不开。
那个孩子,到底是一条人命。以后呢?师眉卿和倪麟的以后呢?
她如鲠在喉,如刺在背,辗转难眠了一个月,最终在那一天,佛海上翻起巨浪时,向艇主自请逐出师门。
她现在远远看着师眉卿的孕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也许,多少是释然了些吧。
余飞远远地看到倪麟从戏院门口现了身,而白翡丽也从省电视台大楼的大门中出来了——虽然还没有看到她。
余飞望着白翡丽笑了起来。
一切都过去了吧,她想着,最后再向师眉卿看了一眼。
然而就这一眼,她看到了一个极为面熟的人出现在了师眉卿的身边。
糟了、糟了!
刘军——是刘军!这个变态的跟踪狂,消失了好久,竟然又出现了,还一直追倪麟追到了x市!
余飞想都没想,狂奔向师眉卿,把刘军从她身边推开。刘军一眼就认出来她,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又是你这个贱人!滚!”
刘军的目标仍是师眉卿。
师眉卿过去被倪麟保护得很好,从来不知道有刘军的存在。眼看着师眉卿对着走过来的倪麟笑颜盈盈,双手护着腹部露出幸福的神色,根本没有意识到背后危险的存在,余飞死死地抓住了刘军后背的衣服,把他拽到大马路上。
刘军被大大地激怒了,反手对余飞就是一巴掌。余飞偏头躲过,使出全身气力,狠狠地把刘军推到了道路中央。
她只是想着,刘军离师眉卿越远越好。
然而这时候,她只觉得腰上一凉,一种尖锐的、酸痛的感觉蔓延开来。
刘军又向师眉卿冲过去。
余飞回头看,倪麟已经接到了师眉卿。她大声喊道:“师叔,小心刘军!”
她按着腰侧的手已经越来越湿,潮乎乎的,黏黏的,还带着腥味。
她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件雪白雪白的羽绒服,是要废掉了。
眼睛的余光里,她看到白翡丽正朝她跑过来,万分的焦虑。
她站在道路看不到头的车流中央,左手紧捂着腰侧,向白翡丽伸出干净的右手,她说:
“白翡丽!别过来!你听我说,千万、千万不要过来!”
她转身,向对面百米开外的医院一步一步走过去。
然而下一瞬,那尖锐的疼痛就像千万根冰棱一样从内而外刺穿她的肚子和脊背,让她一下就失却了力量,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这时候,一直停滞的车流开始了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