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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君王寝殿内, 明黄的帐幔随未合严实的窗户透进的微风左摇右晃, 带起呼呼风声, 此外再无旁的声响。
为保证自己母妃的不会遭此事牵连,四皇子特地寻了个由头在此时来找皇上,此刻见屋内过于安静,心里焦急得很。
“儿臣便知母妃不可能为此事,母妃尊贵, 怎地会因一介污秽僧人脏了自个儿的手。”四皇子素来张扬,此刻只觉得是在寝殿内, 不用过分在意君臣礼仪,说话间不自觉扬起了下巴。
皇上正怒极, 闻得四皇子这话, 目光如刀刃般刮来,言辞冷淡:“此事朕已知晓, 你们先下去吧,朕也有些乏了。”
皇上的目光如一剂强药,四皇子瞬时也知自己方才不小心说错了话, 可皇上此刻已经转进了内室,想要认错也无门,只得心惊胆战间暂且退下。
只不过, 说是心惊胆战, 四皇子宁朗也未将这次失言当一回事, 再怎么他也是皇子,骨肉血亲,父皇不会将他如何。
然而,四皇子宁朗却忘了,他确实是皇子,但也只是皇子罢了。
又半月,十数年窝在金陵未动过的吴闯,突然被派遣前往南境领兵,镇压现今蠢蠢欲动的南楚。吴闯虽不解皇帝此举何意,但他向来好战喜功,在金陵窝了十几年也早闲得慌,自然欣然应允。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旨意——四皇子宁朗至性忠直,着封敬王,十日内前往封地驻守,务必克勤克俭,莫失皇族威严。
旨意刚达四皇子府时,四皇子拒不接旨,只说这是父皇写错了字,断不可能有外放他的理由。直到送旨意的太监提及那日失言一事,才像失了魂般接过圣旨,也忘了谢恩,晃悠悠回了自己屋内。
吴闯前往南境的队伍和四皇子前往封地正巧在同一日,一喜气洋洋,一垂头丧气,对比鲜明。
两队相交时,吴闯朝着原来的四皇子,如今的敬王冷笑一声,装模作样道:“敬王在兄弟间率先封王,还得了一块好地方,不像臣又要食军旅之劳苦,臣真是羡慕得紧啊。”
车马队晃悠悠地前进,马脖颈上的铃铛清脆,一声声催促着远行。四皇子眼里空茫得很,这几日窝在府中,他已想明白自己再无机会,小半生的希冀从此没了着落,余生便只是一个闲散王爷。
四皇子别过头看一眼吴闯,目光并未落到实处,口气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冷淡,道:“侯爷还是先照管照管自个儿吧。”
言罢马鞭一抽,扬长而去,不再多言。落下吴闯在原地,皱眉不解,旋即又不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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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年,南境潮湿,平东郡侯吴闯腿部旧疾复发,以至毙命于战场的消息就传到了金陵城,皇上伤心涕下,着命将吴侯葬在他征战一世的战场土地上,不必将尸骨带回金陵。
此事引得人人嗟叹,好好一个大将就这么没了。不过战死沙场,倒也勉力算得死得其所。
但,也有些有眼力的,从事后皇上的态度看出些端倪,知晓此事另有文章,乖乖闭口不谈。
消息传到城东二皇子府时,宁致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侧提笔写字的赵白也是一脸淡定,不觉如何。毕竟,在他们看来,吴闯被派往南境的旨意刚下来时,这人便已从计划中摘除了。
此时又是一年春,窗外的斜杨细柳吐露翠芽,人力引来的溪水潺潺,各色花草微微露了分毫姹紫嫣红的颜色,正是冬季被雪吞没的色彩重归人间的时日。
柳条轻柔拍打着窗棂,沿着窗缝送来些许轻风,赵白执笔站在窗旁书案边,认真临摹着名家作品。
赵白脸上的颜色比之刚来更苍白了几分,不过人倒是比之前精神活力了许多。
宁致望他一眼,道:“下一步便是宁岸本身了。”
落下最后一笔墨,赵白反手将竹笔靠在笔搁上,不满地看着宁致:“你就不问问当日那毒是不是吴闯让下的?”
宁致摇摇头,道:“我不擅于布局,事后诸葛亮还做得。吴闯虽傲慢但不糊涂,不至于如此,此番是吃了个哑巴亏。”
此次对击溃吴闯的最后一招,是后宫常见的腌臜招数,搬上台面确实不雅,但对于当今皇上和吴闯却意外奏效。这招数和内宫牵扯越多,越难以宣之于口,吴闯吃下的哑巴亏就越大。
当今皇上多疑好面子,吴闯本性又行事粗莽,傲慢狂妄,这事出格又在情理中,正是这样的莫须有,才最为致命。
想罢,宁致略显迟疑,问:“你怎么敢确定那个僧人不会临阵脱逃,不吃那毒饭?”
窗外细碎的阳光通过木格子分割的窗户,洒在赵白苍白的脸上,映过透明的斑点,赵白闭着眼享受春日阳光的暖意,慢悠悠道:“初见那僧人时,他周身皆是万念倶灰之气,却有心思千里跋涉从东方来到北方,并为此撑过了十年,恨意必定深厚至极,不过一死便可换吴闯的命,他不会犹豫的。”
说着睁开眼轻叹一声:“说来吴闯也怪不得别人,竟敢以百姓人头充够十万战功,只图个数字好听,当真可恶!此事当年吴闯能瞒过金陵城和东境那么多人,却不可能瞒过受害人家的遗孤,他早该料到有此一日。”
宁致对此没什么反应,像是见多了这样的事,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让吴闯带着侯位去死,会不会太轻?”
这个问题除了对赵白而言,还有对那个僧人。十数年前那僧人全家,可是以新罗恶徒的身份死的,算起来实在便宜吴闯了。
“这是那个僧人要求我的。”赵白勾了勾嘴角,“他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若是让吴闯下场惨烈,名声败坏,吴家若有遗孤必定与他一样,怀着恨意一心复仇。而现下形状,吴闯在皇帝的心里已是万分恶心之人,吴闯死后,吴家人的日子只会一日惨过一日,心中再无恨意支撑,未来便绝没有崛起的可能。”
这招相比单纯的恶有恶报来说,其实更为狠辣,又更为仁慈。
突然,赵白歪着头直勾勾盯着宁致,问:“我为了自己的计划劝别人去死,你怕不怕?”
这问题说实在矫情得很,可赵白偏偏在意答案,故而就问了。如此行事,也不知道到底是矫情,还是爽利。
院子里的修竹映在天青色的窗纱上,绘制出一副墨竹图,屋内的风便也带了三分竹子香,宁致向来气势凌厉,此刻却与气质柔和的竹子混为一体,嘴角带着宠溺。
“你不会如此对我,纵使会,也是我心甘情愿。”
一挑眉,赵白莞尔,挪至宁致跟前盘腿坐下,自斟自饮半杯茶后,悠然道:“宁岸病在多疑,你早前说皇上近日有意赐婚宁岸,人选已定,只是不好开口?”
宁致点头:“是太史公家里的嫡孙女,性子热辣,好胜心强。若是我开口,宁岸必定会疑心这位准皇子妃,而这位准皇子妃也不是柔婉顺从的性子,到时闹在父皇那里,便是宁岸不满赐婚,对吴家罪女仍有余情,必定惹父皇不喜。”
太史公虽称一声“公”,但并非封了爵,只是这位大人当了近三十年太史令,刚正不阿,每一笔必有根据,所以以此示之尊敬。
皇上给宁岸找了个这样的外戚,一来是不愿吴家人与皇家粘连上,二来太史令无权。皇上此举的心思微妙得很,看来宁岸还是难免受到了吴闯的牵连。
有意赐婚一举,本就透出皇上已经对宁岸起了疑心,要是宁岸娶了太史公孙女后表现不满,没有破釜沉舟之举的话,基本就与皇位绝缘了。
只不过...
“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了。”宁致蹙眉,言语间多少有些不乐意。
赵白浅笑着摇头,道:“对宁岸自然不止如此。”
娶亲一举,看似对宁岸,实则是针对着女主吴青婉。
亲生父亲的白事,撞上所爱之人的红事,这番痛处,大概也能报答她对原主的“恩情”了。
三司众人皆欢欣四散,刑部尚书高裕也一溜烟跑了,虽是往皇城里去,但从皇城出来时却拐了个弯进了城东巷子里。
城东二皇子府,赵白和宁致正斜对着闲谈,面前摆着一篓子下边新贡的枇杷,因为宁致听赵白说近日喉咙不适,所以叫人端了上来,倒是没动几个。
忽地屋外院子里哒哒数声,一粗犷声音如洪钟敲响,一路喜滋滋嚷道:“吏部老周那家伙终于倒台了!当时五皇子在侧,听我回禀时那脸咯,绿得哟!”
屋内赵白眉尖一挑,低声嘈道:“上回见高大人,竟没发现是这样活跃一人。”
宁致闷笑两声,未予答话。
高裕转到屋内,见两人四眼齐刷刷盯着他,也是懵在了原地。
其实高裕本性倒并不咋呼,只是脾气粗些,此次失态是因他和吏部尚书周敬向来不对付,如今自己亲手将这个一向看不惯又无可奈何的人拉下了马,难免有些兴奋过头。
此刻被赵白和宁致两人冷不丁地一望,倒是冷静下来了,心里暗道糟糕,自己似乎得意忘形以至不小心泄露了宁致秘密。
见高裕神色尴尬,宁致赶紧出声解围道:“舅舅不用在意,我与赵白之间并无秘密。”
得,直呼本名,看来是真的无秘密。高裕心想,猛地反应过来,赵白不就是赵宰相家的独苗病公子吗?
高裕这回是真有些懵了,赵宰相平日朝中向来是一个中正的形象,皇子各党皆受过其恩惠,也都被他坑过一二,是默认的四方不相帮保皇党,如今其子归于二皇子党...实在令人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