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七月,天气开始热了起来,微风夹带着热浪扑到人的脸上,带起一阵黏黏腻腻的触感,青菱站在廊下,一身香汗几乎将内衫都浸湿了。这样的天气,慕容歌还能稳如泰山的在厅里坐上一天,实在是让青菱佩服。
眼前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偏殿,就是慕容歌日常的办公地点。她既当了女史,就不像一般姑娘那样日日守着后院那一片小天地了。自那日慕容华被慕容复亲自压去面圣,已经过去了小半月。
慕容华偷服五石散的事情令皇帝震怒,皇帝下令将慕容华流放边关,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大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又连着吐了好几口鲜血,身子越发不好。同时,慕容复也被罚了一年的俸禄。
这件事才算是终于平息了。但这平息,显然只是暂时的。
慕容歌并没有忘记,戚威一家临走之时撂下的那些狠话,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而已。慕容歌坐在案前,全神贯注的写着什么东西,写到关键处,眉目翻飞,神采飞扬,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别有一番活力。而那活力之中,透着女子独有的娇态,因此越发光芒四射。
若是有谁看见此刻的慕容歌,一定会毫无悬念的被她所倾倒。
大约是遇到了什么瓶颈,慕容歌蹙了蹙眉,不自觉的用毛笔托了托下巴,沉思起来。皇帝让慕容歌全权负责《朝京里程图》的公世一事,如今地图已经发放到京城所有的拓印坊,加班加点的在印制了。在这一批十万张地图印出来之前,慕容歌便要把有关地图如何分发的策略制定出来。
皇帝的意思是,国家不缺这点小钱,既是为广大百姓谋福祉,那就该免费送与公众使用。但是慕容歌觉得,一批两批可能花不了什么钱,但天下百姓何其千万,等到千批万批那会儿,皇帝就不会这样想了!
到时候,说不定皇帝就
该嫌破费了。一旦被皇帝嫌了,她这个女史就做不下去了,到时候墙倒众人推,指不定还要受罚。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慕容歌这段时间都在苦想应对的办法。
慕容歌沉思了一会儿,心头刚刚有了点眉目,青菱就推门进来了:“小姐,巧妍有事禀报。”
慕容歌扬眉抬起头来:“什么事?”
巧妍先是向慕容歌行了礼,这才缓缓将慕容府发生的事说了:“小姐,你早上刚走没多久,大夫人的院子就闹起来了,柳嬷嬷哭着嚷着说大夫人不好了,火急火燎请了太医院的院判胡太医上门,胡太医给大夫人诊治过后,一句话不说只摇头叹息。本来嘛,近来大夫人一直在咳血,好几位太医都没了办法,甚至偷偷让老爷准备后事……后来老爷便知道了这事,没说什么,只让下人们尽心服侍就是……”
“嗯。”慕容歌应了一声,示意巧妍接着说。
巧妍偷偷瞧了慕容歌一眼,见她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便接着道:“可是,胡太医前脚刚走,戚家就来人了!来的正是大夫人的母亲荣国夫人,荣国夫人二话不说,就要将大夫人带回戚家去,为此老爷和荣国夫人争执了几句,现在,府上乱成一团,我想着小姐这边或许有什么打算,便赶紧跑了出来。”
戚家要接回大夫人?慕容歌忍不住揪了揪眉心。
半响,她问道:“荣国夫人除了要接大夫人走,可还有什么其它的要求?”比如说,让慕容复将她交代出去什么的!大夫人有多恨自己,慕容歌是清楚的,以大夫人在戚国公府的地位,她的恨便是戚家的恨,这一点毋庸置疑。
巧妍不懂慕容歌具体指的是什么,但她确实没听说荣国夫人有要求其它,于是摇了摇头:“这好像是没有。不过奴婢没有亲身在场,这些也都是向其它下人打听来的,具体如何,奴婢也不敢断言。”
巧妍跟着慕容歌也不少日子了,跟得越久,就越是觉得慕容歌深不可测,光是看慕容歌如何利用青楤搬倒慕容华,便心惊不已了。如今,整个慕容府,没有一个人敢轻易得罪慕容歌的,就是当初最嚣张跋扈的二小姐,看见七小姐,也要装模作样的露个笑脸,更别说其它的庶女姨娘。
所以,她当差越发的谨慎,半点小聪明都不敢耍。
闻言,慕容歌搁下了手中的毛笔,青菱上前接过,放在笔洗中涮了涮,轻手轻脚的摆到了笔架上。巧妍上前给慕容歌掸了掸因为坐太久而微皱的裙摆,下意识问道:“小姐这是要回去吗?”
慕容歌看了看天色,微微点了点头。是该回去看看,她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位所谓的荣国夫人呢!
慕容歌进了府,连衣服都没有换,就直奔了大夫人的院子。如巧妍所说的一样,大夫人的院子乱糟糟的,丫鬟仆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些则躲在墙根脚下偷听,而大夫人的陪嫁嬷嬷柳嬷嬷,则是一边跺脚,一边竖起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慕容歌走上前去,笑了一声道:“柳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呢?”
柳嬷嬷听见慕容歌的声音不由自主就咯噔了一下,忙不迭回过身来,喊道:“七……七小姐!荣国夫人和老爷正在屋子里商量事情呢,荣国夫人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进去,七小姐您还是请回吧!”
不等慕容歌说话,柳嬷嬷已经开始赶人了!
柳嬷嬷原来是荣国夫人身边的人,大夫人快要嫁人的时候,荣国夫人怕她在夫家吃亏,才将得力的柳嬷嬷送给了她。慕容歌在江南时的遭遇,也确实证实了柳嬷嬷是个手段了得的人,只可惜,她现在见了慕容歌,就好似耗子见了猫一样,除了没有浑身哆嗦以外,整个人都失了威仪。
慕容歌笑了一下,不咸不淡道:“柳嬷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慕
容府,可不是什么戚国公府。你身为慕容府的下人,不听主家的话,反而唯荣国夫人的吩咐马首是瞻,你说,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柳嬷嬷哆嗦了一下,辩解道:“我……我……”慕容歌一下子将她的话打断了,眸子里浮上冷色:“说好听点,你这是尊重客人。可是说不好听了,你这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不管荣国夫人身份如何,她始终是个与慕容府毫不相干的外人,你吃着慕容府的饭,用着慕容府的银子,却这般偏帮外人,你该当何罪!”
慕容歌声音里饱含的厉色,完全与她的年龄不符,饶是见过风浪的柳嬷嬷,也差点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柳嬷嬷是强忍住心神,这才没有跪下去的,可是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惊惧的盯着慕容歌。
慕容歌绕过柳嬷嬷,伸出了手,准备去推门,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从里面“哗啦”一声打开,一声苍老但透着无尽威慑的嗓音传出来:“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府七小姐!”
透过两个丫鬟,慕容歌看到了穿着深青色五彩翟纹,领、袖、裾都勾了红色云纹样的镶缘,中指手指上戴着寒玉所致的护甲,几颗被雕刻成曼珠沙华形状的鸽血红宝石镶嵌其上,这样的装扮,无疑是雍容又端肃的,令人不敢逼视。荣国夫人头上插了两支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珠钗,那是她身份的象征,一般人就是见了这钗子,也会忍不住手脚发颤,更别说在她面前放肆。
然而,慕容歌仅仅只是扫了一眼,便再无任何反应。她莲步轻移,在荣国夫人面前站定,笑道:“外祖母远道而来,怎么不提前告诉孙女一声,这样孙女也好早些回来,亲自到门口迎接才是。”
慕容歌绝色的容颜这般一笑,越发显得出尘脱俗,艳丽不凡。
荣国夫人细长的凤眼眯了眯,喉间更是冷哼了一声,叱道:
“我女儿可没有生过像你这样牙尖嘴利的丫头,你还是不要一口一个外祖母的叫我,我承受不起!刚才,便是你再门外训斥柳嬷嬷?”
荣国夫人对慕容歌的大名可是早就听过了,不仅如此,还对她意见颇深!她好好的一个女儿,花一样的外孙女,皆让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若不是时机不准,她真恨不得一刀了结了她!
慕容歌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身为慕容府的小姐,教训一个奴婢的权利还是有的,难不成荣国夫人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柳嬷嬷以前是谁的人不重要,关键她现在是慕容府的人。只要是慕容府的人,又是个下人,慕容歌就有资格教训,不管这个下人是否真的犯了大错。
荣国夫人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额间还隐隐透着一层恼怒:“早就听说慕容府七小姐不同常人,今日一见,果然口齿锋利、一身戾气。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如此锋芒毕露,就不怕招祸吗?”
慕容歌浅浅一笑,优美动人:“这就不劳荣国夫人费心了!慕容歌自有父亲和祖母看着,荣国夫人若当真清闲,便多操心操心一下母亲和母亲膝下的大哥大姐吧!”讽刺她?看谁讽刺谁呢!
荣国夫人气恼不已,却又自持身份不愿和慕容歌这样的小辈掐架,勉强沉住了怒气,只狠狠瞪了慕容歌一眼,便转头朝她身后不远处的慕容复道:“今日,我便先带淑华回去了,你好自为之!”
淑华,是大夫人的字。
慕容华没有说话,只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大夫人被一台软轿抬着,面白如纸,连眼睛都睁不开一般。临走之前,荣国夫人好生将慕容歌从上到下瞧了半响,只落下几个字:“慕容歌,我们走着瞧!”
慕容歌面不改色,浅浅一福身:“荣国夫人慢走!”
荣国夫人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要和她不死不休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