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萧瑟,连茗碎只身一人坐在地面,望着某一处,目光呆滞,久久不能回神。
身边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直到来到她身边,连茗碎才缓缓回神,她慢慢地抬起脸,往身边的人看去,在见到那人的脸时,呆滞的神情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她倏的站起身,双眼瞪大,“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
凰殇昔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一步,将两人的距离隔开,她的面朝风赧离开的方面别了别,随即又面向连茗碎,勾起了唇角。
那个笑生生刺痛了连茗碎的眼睛,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笑什么!别笑!不准笑!”
凰殇昔反而笑得更开了,她稍稍抬起了下颔,口吻悠远深长,“这种被人抛弃,遭人不爱的感觉,如何呢?”
连茗碎双目露凶光,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你走开,我不需要你假惺惺!”
“我也不想假惺惺。”凰殇昔毫不留情地说,“风赧离开得那样决然,心里是不是很难受,我早就说过了,你们不合适。”
连茗碎咬牙,指着风赧离开的方向朝她大吼:“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凰殇昔:”这还不明显么?若风赧爱你,又岂会在乎你已嫁为人妇,又岂会如此避嫌,甚至就算你说出你的身子完好,他也不在乎,你想想,他知道琐玥被人凌辱过,可却依旧不选择你,你觉得还会为什么?”
连茗碎嘴唇颤抖,“你骗我,你是为了琐玥,为了琐玥才来骗我的!”
“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一直向着琐玥?你和琐玥我都有给机会,两们两个我都没有偏心,然而我尊重的是风赧的选择,他对你,没有感情。”
连茗碎面色惨白,她无助地摇头,“不……不会的,风赧哥不会的!他在乎我的!不然以前他也不会送我那么多东西!你骗我!”
凰殇昔抿唇冷笑,“当真如此么?你自己心里明白为何风赧会送你,你只不过不愿接受事实……”
“不会的……”连茗碎眼角泪光浮现,很快便决堤而出,“我不信我不信!”
是的,她或许真的知道,可是她一直都不接受,强制自己不接受。
她不相信风赧心里没有她,她不信……
凰殇昔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去,走到不远处看向这边的琐玥,一手将她揽了过去。
“琐玥,伤心的话就哭出来吧,心里会好受些的。”
琐玥摇头,“不主子,琐玥没事,不哭。”
凰殇昔并没有勉强,只将她紧紧搂住,琐玥顺势将脑袋搁在凰殇昔肩头。
“主子,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你便去找风赧,如果他愿意的话,跟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凰殇昔半认真半开玩笑。
琐玥坚决摇头,“不会的,主子不会不在的,琐玥会陪着主子一辈子的!”
凰殇昔淡笑:“你记住我的话就好……”
皇虚筌抱着琴雪沁的骸骨,几乎一整天
都是在还巢宫内,足不出门,更不准任何人进去,就连凰殇昔都不让进。
虽然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这个打击,对与皇虚筌来说,还是太大了,他苦苦守在紫荆国十多年,想等她回心转意回来找他,可是等来的居然就是一具骨骸!
他想陪着她,不想有别人打扰,就连每日去水月宫探望中毒的紫荆太后,这一次都没有去。
没有人再敢靠近还巢宫,这个寝宫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凰殇昔则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心中有些乱。
她不明白,东陵梵湮送来琴雪沁的骨骸是为什么,她能断定,定然不是让紫荆欠下什么人情。
因为如果她说出来,是他派人杀死琴雪沁的,那么依皇虚筌的性子,直接派兵攻打龙鳞,貌似也不无可能。
毕竟当初,他曾几乎灭了整个魅族。
东陵梵湮,你让风赧问我,是想告诉我我娘不是你杀的吗?那既然你不是,你当初为何不承认?
因为我挖了皇陵,所以你恨得把这个祸都揽上身了吗?
既然当初那么狠心,现在又为什么要来告诉她?
告诉她做什么?
东陵梵湮,你到底在想什么?
凰殇昔心中茫然,但心底的恨意却并不能减少,一分一毫的恨意都没有减退!
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不想想再想这些了,日子不长了……
琐玥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房门都没有敲便直接推门进来了,凰殇昔正好从床榻起身,见状,稍蹙眉问道:“什么时候怎么急急躁躁的?”
琐玥急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呼……主子……呼呼,大事不好了,呼呼,太后……太后毒发了!”
水月宫内。
几乎所有的太医都往水月宫跑,个个都紧张兮兮的,水月宫内也因为紫荆太后突然毒发而捣得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惶恐不安着,眼看着太医一个个紧张地进去,又一个个表情沉重地出来,宫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去。
凰殇昔来到的时候,皇倾箫已经坐在椅上等待太医们处理的结果了,他神色凝重,有凰殇昔在的时候,他极少会有这样的神情。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垂着眼帘,掩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修长的手指掩住了嘴,同样挡去了所有的感情。
凰殇昔在她身边落座,将自己的手覆上了他挡在椅柄上的手背,暗暗用力,“倾箫,放心,不会有事的。”
皇倾箫眉没有回答,而是反手将她的手攥紧掌心里,力道很重,但并不会弄疼她。
太医们忙碌紧张的身影在不断穿梭,一个个太医接连走出来,随后又进去,身影相互交错。
也不知过了许久,太医们齐齐地从紫荆太后的房间里出来,皇倾箫见此,第一个站起身。
手还被握住,凰殇昔也不得不站起来。
太医看见皇倾箫,再环顾怎么四周,没有找到皇虚筌的身影,这才走了过去,他犹豫了许久,长长叹了口气,说道。
“倾王殿下,太后的毒暂时被压住了,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皇倾箫脸色沉重,“解药还配不出来?”
太医沉默,摇了摇头,“唉,倾王殿下,这个毒是没有解药的,就是因为它太毒了,所以它的缺陷就是就是要长期服用。
太后服用了大半年,现在,太后的五脏六腑已经都被毒侵染了,如果不是最近没有再喝,恐怕再喝两三次,太后的命就不保了!”
凰殇昔心中暗惊,“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太医摇头,“臣等什么法子都用了,可是还是一点用都没有,这种毒长期服用之后是无解的,何况太后的情况如此严重。”
“难道连续命的可能都没有?即使只能把命续上一段日子也行啊!”
“五公主,臣等也想哪怕续命也好。”太医神情极为沉重,“可是真的是什么办法都没有,此毒太过厉害,什么法子都不管用,贸然试药的话可能会将它引发,后果不堪设想啊!”
凰殇昔的眉梢紧紧锁起,知道没有法子了,只能认命地问:“那么太后现在的情况,还能活多久?”
握住她手的大掌在悄悄地加重力道,她看出来,倾箫很紧张这个答案。
太医却是满脸的颓然,摸着胡子,摇了摇头,“这个老臣都不清楚,这一次的毒发是压住了,可是难保下一次也能压住,更难保下一次毒发是什么时候!”
整个宫殿因为太医这句话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胸口好像被压了一块大石,怎么也搬不开。
皇倾箫攥紧她的手,不再跟太医说话而是拉着她走向紫荆太后的房间,但是走到房门前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凰殇昔抿唇,站定,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她低声问了句:“倾箫,你还在怪太后么?”
皇倾箫没有回答,而是掌心的力道陡然加重,他推开门,带着她进去。
躺在床上的紫荆太后听到声音,问道:“是不是皇帝来了?”
心腹嬷嬷看向门口,见到皇倾箫和凰殇昔,“太后,是倾王来了,还有……五公主。”
以前,每次听到有关凰殇昔的名字,紫荆太后的脸色都会很难看,心情也会很差,可是到了如今的地步,她已经没有这个精力去厌恶谁了。
“倾箫?倾箫来了?”听声音,显然紫荆太后在听到倾箫的名字情绪很激动。
心腹嬷嬷连忙安抚,“太后你别激动!太医说了您的情绪不能太过激动!”
紫荆太后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但是看到来到窗边的皇倾箫时,她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激动,挣扎着要起身,心腹嬷嬷慌忙扶着她起来。
心腹嬷嬷手背的上已经好了,这会儿扶起紫荆太后是绰绰有余。
紫荆太后抬手朝皇倾箫伸过去,眼里难掩高兴,“倾箫……”
她唤了声,皇倾箫只是眸光闪了闪,并没有回答,也没有,也没有接过她的手,紫荆太后见状,眼睛
里的光芒黯淡了下来,讪讪把手收了回来,放在被褥上。
过了半响,皇倾箫才唤了声,“太后。”
一声太后,让紫荆太后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她捂住了满是皱纹的脸,指缝里传出低低的抽泣声。
心腹嬷嬷见状,只摇头,却什么都不敢说。
过了好久,紫荆太后才止住了抽泣声,接过心腹嬷嬷睇来的手帕,擦拭脸上的泪水。
经过那晚的刺激,紫荆太后整个人都颓然了不少,也是,她素来疼爱的皇沾燊和凰沾露竟做出那样的事情,这让一个五十多岁近六十高龄的女人如何能接受这么大的刺激。
而这段时间有被毒折磨,这时候的紫荆太后已经没有昔日的雍容华贵,多了几分颓废之气,这一个月来,她竟然苍老了许多,仿佛老了十多岁一般,两鬓的华发本来不多,可现在与全白了,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
她的眼眶还在泛红,看向皇倾箫的视线是疼惜,愧疚,和自责,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好好对待这个孙子。
疼爱的孙子孙女是白眼狼,而这个她想来认为是野种,每次都毫不顾忌他感受地辱骂的孙子才是她最该疼爱的人。
他每次都不卑不亢,小心翼翼,费尽心思地讨好,她从来不屑一顾,现在她才明白,只有这个孙子才是对她真心的,可是……
这二十年,她疼爱错了人,但是,恐怕这辈子她都没有偿还的机会了。
声音带着哽咽,她满脸悲痛,脸上出现的皱纹更加明显了,“倾箫,你还是不肯叫哀家一声皇祖母吗?”
皇倾箫抿着唇,与她泛红的双眼对视良久,才缓缓说道:“太后你多加休息,若没什么事的话,倾箫先走了。”
说完,皇倾箫就拉着凰殇昔转身要离开。
“倾箫!”紫荆太后一急,掀开被褥就要追出去,心腹嬷嬷一声惊呼,赶忙上去按住她的动作,“太后,万万不可啊!”
皇倾箫的身子没有再动,不是因为身后的声音而驻足,而是有人拉住了他,不让他走。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昔儿……”
凰殇昔反手攥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的身子拉住,她蹙眉,声线是让人听不懂的动荡,“倾箫,我还没有和太后说话,你陪陪我。”
凰殇昔听到皇倾箫很轻的一声叹息,他最终还是折了回来,心腹嬷嬷见状,冲凰殇昔笑了笑,可笑完之后才想起凰殇昔看不到。
紫荆太后见皇倾箫不走了,这才肯重新回到床上,她的视线一直定在皇倾箫身上,而皇倾箫却并没有看向她。
“要说什么就说吧,倾箫还有事情要做。”
不是有事情,而是想离开这里,凰殇昔岂会猜不到他心里的想法!
正当凰殇昔想着该说什么能不惹到紫荆太后还能继续和她聊下去的时候,紫荆太后却是先一步说道。
“倾箫,哀家知道,哀家这二十年对不起你,哀家让你苦了二十年,是哀家的错,
哀家很后悔。”
她抬眼看过去,皇倾箫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又继续说道:“哀家以前一直想着沾露和沾燊,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回事,也不把你放在心上,更不在乎你的死活,
甚至对后宫那些女人对你做的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睁眼,哀家以前每每都会跟皇帝说,让他废了你,立沾燊为太子。
直到你远离哀家的时候哀家才明白,你对哀家来说十分重要,只有你才会这样真心对哀家,
皇沾燊和凰沾露,都恨不得哀家去死,也只有你……倾箫,哀家亏欠你,哀家想弥补哀家的错……”
没等紫荆太后说完,皇倾箫倏然转身,“昔儿,走吧。”
紫荆太后瞪着眼睛,脸色比纸还要苍白,不……已经是惨白了。
“倾箫!”紫荆太后悲痛地喊。
但皇倾箫充耳不闻,脚步往房门的方向走去,可是才迈出一步,手腕又让人用力攥住。
他半转过身子,想要说什么,视线在触碰到她蹙着眉,一副心疼且还隐隐透着害怕和担忧的神情,他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别走。”她声线沙哑。
面对这样的她,皇倾箫终究还是迈不出去,抬起的脚步收了回来,反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
心腹嬷嬷终于看不下去了,她老脸纵泪横流,“倾王殿下啊!老奴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太后病重之后,整日整日地盼你能过来,一直在自责自己以前的错过,说想要弥补你,太后这段日子的消瘦就是因为太多想念你才会如此的!
倾王啊,太后已经后悔了,对你心里也充满愧疚,您……您就不能原谅太后吗?”
皇倾箫轻抿唇瓣,面对心腹嬷嬷一番肺腑的话,不为所动,但终究还是也凰殇昔固执地不让他走而站定。
“倾箫。”她低唤。
“嗯?”他声线透着冰凉。
凰殇昔眉心稍敛,似有千言万语凝结在之间,她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紫荆太后的一声失望的低叹,和他微微有些收拢的手掌,她终是说道:“倾箫,是不是从龙鳞回来之后,你就怪太后了?”
紫荆太后眸光微烁,直直在他们二人身上逡巡,良久,目光直盯盯落在皇倾箫身上。
没等皇倾箫回答,凰殇昔便叹了声,“我知道的,肯定是这样。”
一只大掌覆上她攥住自己的手手背上,口吻坚定,“昔儿,不管你的事。”
他听出了,她这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当初的确是有关她的原因才会导致如今的地步,但其实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紫荆太后对他的态度,终有一天会成为解不开的结。
紫荆太后眸光黯淡,似乎也是想起了在龙鳞皇朝时她所做的事情,心中的愧疚更浓了。
她觉得,如果没有因为在龙鳞皇朝她对于皇沾燊的维护,已经刻意对他的针对和辱骂,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倾箫,你不必安慰我,我心里有数。”
“昔儿,真的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