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之上, 碧泱宫内。
徐意山冷着脸将手中的纸笺递给坐在对面的人,“慕御侍, 这真是你写的?”
“长慕农眷共麻衣, 但许参辰去商宿……”慕清迤一不小心就将纸笺上写的文字念了出来,但还没念完就停了下来, 不敢再接着往下看去——
这短短的几行诗句表面上是在表达心中的爱慕之情,实际却是在抒发难平的怨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慕”和“许”是“慕御侍”和“许御侍”各自的姓, 而商宿是指东官苍龙七宿中的心宿, 其与参宿在夜空中此出彼没, 彼出此没, 永不得见。这正如他们之间的境况, 虽曾在刚入宫时立下“共麻衣”的誓言, 如今却只能落得在宫内遥遥相望, 不能相守。
“究竟是谁如此大胆……”慕清迤忍住立马就将纸笺撕碎的冲动, 咬牙道:“竟敢模仿我的笔迹作诗, 还敢将之寄予你?”
“我如何知道?”徐意山隐隐觉得此事颇有些蹊跷, “还好你早已屏退左右。此事若是传出去了,必将使你我受到严惩。”
“许御侍, ”慕清迤冷笑着说, “你若是尚有一丝羞耻之心……知道皇上会重罚你我, 之前就不会如那般行事。”
“如哪般行事?”徐意山挑起半边嘴角, “我只是情难自禁罢了。再说了, 你以为洛帝会对我们之间的事一无所知?”
“你我之间, 明明清清白白!”慕清迤睁大了眼睛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还和从前一样亮得惊人。他本来有些愠怒,可是对着这人的脸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重话,反倒是被眼前人的笑容引得脸颊发烫。他只能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就好像已经将眼前人的心揉碎了捏在手里。
“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被区区几句诗吓得坐立难安,连忙找我问罪来了。”慕清迤微红着脸说。
徐意山见他明明脸红心跳难以自抑,却还要跟自己假装正经,只觉此人在与自己重逢后似乎是变得蠢了些。仇敌愈发愚蠢当然会令他感到万分愉悦,可是这种快乐永远只能停留在他刻意伪装的笑脸上,掺杂在虚假的甜言蜜语中,终究在内心深处折磨着他。
“我之前说不怕,是因为我们没有实际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虚虚实实,恐怕连洛帝都分不清是真是假。但这诗就不一样了,若在宫中传开,便是坐实了罪名。”
“看来是有人想置我们于死地……”慕清迤用扭曲的手指抓着衣襟,白皙的面容上红潮尽现。他竭力不去理会自己身体的变化和心中的不安,急切地问:“那你认为这次的幕后主使是谁?”
“慕御侍,你的身体似乎有恙?”徐意山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和被凸出的肚子遮挡的胯/间来来回回数次,最后竟得出了一个令他自己有些难以置信的结论:慕清迤并不只是因为迷恋自己才会面上泛红,而是实实在在地在对自己“发情”!
更糟的是,当徐意山正要起身质问他的时候,忽觉一阵热流正在向他的那处汇聚,让他的脸上也不由得一红。他看见慕清迤面色尴尬地拉扯着宽松的长袍的下摆,大概是想遮掩身/下的异状;随后又扶着肚子,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
“你疯了?”徐意山忍不住吼他,“你对我下药?”
“不是我。”慕清迤虽然眼中一片湿润,可是脸上除了有欲/望的痕迹之外就只剩下茫然之色。他本来已经差不多站起身了,却被这人吼得不由得腿脚一软,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徐意山见他摔倒,眉头一皱,立马就站了起来。但当他看到慕清迤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的模样,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厌烦——这情形跟此人之前在碧泱宫的露台上摔下去那天太过相似——他害怕今次又是另一个局。与此同时,他还难过地发现自己已被洛帝害得根本没办法硬起来,就算被下了催/情的药物都是如此。
“废物!”他骂了一句,却不知道到底是在骂谁。他的语声僵冷,堪比寒冬腊月:“可惜了,你所希望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
“什么意思?”慕清迤忍着痛抬头望他,眉宇间似哀似喜。
徐意山迈开步子走到他身边,伸出右手捏住他的下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慕清迤许久没见过他笑得如此开怀,亦是如此真实,连眼角都露出了几丝浅浅的笑纹。
“原来你也不是完美之人。”慕清迤盯着他眼角淡淡的笑痕,低声道:“镜中花虽美,却终究会凋谢……”
“所以何不趁着大好春光,及时行乐?”徐意山用手指轻抚他发烫的脸颊,但还没摸多久就被慕清迤用双手给按住了。慕清迤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颈侧,用满怀渴望的眼神望着他。
“我恨你……”他低喘着,不断上下起伏的单薄胸膛和滚圆的肚子却诉说着与言语完全相反的渴求。
“可惜了。”徐意山又说了一遍这三个字。他朝跪坐在地上的人粲然一笑,果断抽走自己的手,而后抬脚朝他的胸膛狠狠踹了过去!
慕御侍这下痛得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只能奄奄一息地弓着身子侧躺在地上,却还蜷曲着手指抓着他绣着零星几朵白玉兰纹样的袍角,如同将死之人般断断续续地□□:“你竟……救我……救……”
徐意山埋首往自己脚边上一看,这人手上抓着的白玉兰可不正是小范生前爱种的花么——小范是在他身边服侍得最久的宫人,却被人害死在碧泱宫里。人死如花谢,仿佛都是一眨眼间的事。少年被淹死后青白浮肿的面容逐渐浮现在他眼前,难得碧泱宫的湖水依旧如此清澈碧绿。
他淡淡道:“可惜了,你已经无药可救。”
……
碧泱宫秋日的景致虽说比不上霞飞宫内枫林如火,浓艳旖旎,但也称得上是水木明瑟,有种独特的清净之美。当然此种美景在前殿光秃秃的露台附近是看不见的,只有往露台后面的后殿方向走才能得见渺渺烟波秀泽,得享款款落英缤纷。
所谓的落英指的便是后殿门口的花园里种的银桂。此花花色近白,花瓣时而在秋风过后如雪片般纷纷落下。当洛帝同秦昭等人踏入桂花林的时候,银桂的花瓣已经铺了一地,淡香幽幽。可是此时闯入桂花林的一行人明显毫无心思赏花,匆匆的步履将地上的桂花踏碎,碾作尘泥。
“你若是敢骗朕,朕定当要了你的项上人头。”
“回禀皇上,绝不会错的。慕、许二人已在后殿共处一个时辰有余……”秦小侍说着,只觉后颈阵阵发凉。他伸手一摸,原来是有桂花瓣落入了自己的衣襟内。就在他偷偷低头去捞衣襟里的花瓣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洛帝和乐公公几人都停了下来。
秦昭抬头一看,原来是前方花林深处出现了一抹人影,墨发玄衣,在白色的银桂间显得尤为突兀。他的心里还没来得及“咯噔”一下,就见那人转过了身——
“许……许御侍……”
不断飘落的桂花瓣阻挡在他们之间,令这人的容貌显得有些模糊,可是那双眼睛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忘不了的。秦昭觉得倚在桂树边的许御侍定是仙人无疑,但盯着自己的眼神着实骇人——目光如电,眼神中似乎藏了两把尖刀。整个人亦如一柄未出鞘的宝剑,与自己上次在霞飞宫中见到他之时判若两人。
“你一个人在此等朕?”
“是。”
“等了多久了?”
徐意山任由洛帝靠近自己,抬手将自己肩上的花瓣拂去。他看见后面的秦小侍的面色有些发白,于是愉悦道:“我让碧泱宫里的其他人都去伺候慕御侍了,他目前生不如死。”
“你伤他了?”
“我只是将他踢开了。踢的胸口,不是肚子。”
闻言,洛帝用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在树干上,狠狠道:“那踢开之前呢?是他勾引你?还是你勾引他?”
“我们都被人下了药。”他的语气十分轻松,“皇上你不用怀疑我。你已经让我变成了活阉人,我是无论如何都硬不起来的。”
洛帝不由得伸手去摸他那处,皱眉道:“朕又没有真的阉了你。你此处完好无损,何愁不能再派上用场?如今就连怀有身孕的慕氏都对你倾心不已,恐怕宫内其他人更是愿任你为所欲为!”
徐意山见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动手动脚,还将头埋在自己的颈窝,有欲行不轨之势,连忙道:“慕御侍受伤了,你不去看看他?”
“朕早就看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话虽如此,洛帝还是命人去传了御医过来,“只要朕的龙种平安无事,慕氏今后便是被你弄残了,朕都不会觉得有丝毫可惜。”
秦小侍见不远处桂花树下的两个人搂得越来越紧,内心慌乱之余又忍不住想看个仔细。可是,乐公公和几个侍卫就挡在他的面前,他只看见有一件黑色的外袍被扔在了地上,上面沾了好些洁白的桂花瓣。
秦昭不明白戚妃侍给自己的“催/情香”为何没有在许御侍身上奏效,更加难以猜透皇上的心思。当几日后被请到掌刑司的时候,秦小侍才幡然醒悟,原来不是那催/情香无用,而是他用在了错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