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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大难无形

    十四岁还是睡觉尿床的华明晨,自从成了矿工。

    因为是矿难牺牲工友的孩子,和尚不亲光头亲,大家都骄纵着他。凡是有开会学习的机会,大家心照不宣,总是先关照华明晨。

    煤矿常设的职业培训机构,喝奶茶是常客。入煤矿几年,这小子的文化水平提高的很快,如今和高二的学生比较起来,水平已经不相上下。见识嘛,自然水涨船高。要不是他那张破嘴,和犟驴脾气,也早已该列入后备的行列。

    季成矿这时,倒没再反驳,哼哼着:你说的是明偷,暗地里偷风,偷排水,偷设备,偷电。他们采煤的成本,全部都转嫁的咱们矿。别说是个老矿井,就是金山银山,也得被掏空。

    说完季成矿红头涨脸的狠狠向前踢了一脚,没料到踢到水窝里,溅的大家一脸水。

    华明晨啜着嘴嘎嘎的笑了:老家伙,脾气不小。知道吗,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这不是有人扶持吗?过几年出几个刘文彩,再加些资本家,这就是趋势呦!

    他说完,盛气凌人的斜瞅着季成矿。要是一天不合季成矿斗上几句,华明晨就牙根子痒痒。

    孙燕从和林彦俊都低下了头,心里都清楚资本的厉害,嘴里却不敢再加引伸。

    大巷里,只听到胶靴和地面的摩擦声。

    谁都知道,一切以经济效益为中心的含义。

    过去看电影,见部队打仗前争着吃肉,恐怕啃骨头、喝汤,以为不过是艺术渲染。

    现在理解了,煤炭产量上不去,工资不能按月发放。即使发放了,比那些正当盛年的矿井也是少了大半截。一样的上班干活,出力卖命,谁不盼着有个资源好的煤矿,甩开膀子大干?

    林彦俊叹口气:咱们矿的最后几口气了,尾爸总的有人来收?要是咱们不把这些煤柱子采了,它就永远埋在了地下。这么深的煤层,小煤矿小煤窑,不论集体或是私人,是没有本事来采的。咱们钱是少挣了,国家的资源咱们没浪费呀。

    孙燕从紧走了几步,回头号召着:走快点吧。咱们今天早点完成任务,早上井,不熬时间!

    唰唰,脚步声紧了起来。

    因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采煤,这样的工作很难形成工艺性的流水作业。

    作业的效率全靠工人的自觉性。

    上来大家干得很猛,一个冲锋过去,大家身上都见了汗。

    权健有这样几个不惜力得人,热的汗都湿透了工作服,干脆脱掉衣服光着膀子干起来。

    休息!

    林彦俊喊道。

    饭得一口口吃,活也得一点点的干,现在我们休息一会。

    林彦俊说完,自己先靠在巷道的壁上休息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这班伙计,自己要是不休息,他们累死也不会停下手来。

    伙计们终于都停下了手,一个个踞蹲在巷道支架腿下休息。

    这是老一辈子矿工传下来的经验,在井下休息时,只能蜷缩着。如果是图痛快,仰啦吧嚓的睡,那可是老鼠舔猫鼻子。

    见大家都平静下来,有人竟磕头打盹,这可是不好啊。在井下的每一分钟,人都得象上紧了发条,丝毫不能放松警惕。谁知道在这几百米深的井下,危险会来自何方?

    林彦俊喊了一声:老季!你说段故事给弟兄们提提神。

    老季是有名的骚裤头子。在井上周武郑王的,一下了井,那张嘴仿佛不是他的了。不骚不说话,一说话逗笑一大片。

    这也难怪,煤矿工人能够娱乐的时间少,只要快乐快乐嘴皮子。男女两性的各种行为,特别是带点色的,是随时随地用来开心取乐好素材。

    按老季的说法是,这里不见天,不见天的笑话也只能在这里说,见了天就不能胡扯了。

    听到班长点名,真挠着老季的痒处。前几天,几个老伙计喝下酒。啦了个骚呱,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卖弄。

    老季心里高兴,嘴里还得油嘴滑舌:书记,扫黄打非你得给我作证,这可是林班给我吓得任务呵。

    说完他得意的眨巴着猴眼,故意咳咳嗖嗖的吊大家的胃口。

    华明晨第一个忍不住:老季头,有屁你就放,有呱你就讲,别高兴的屁股眼打闪似的,还在那瘦驴屙硬屎的拉虚乎架子。你不讲,我篡位,好故事……哼!

    说到这里,华明晨拍拍肚皮;拿腔拿调的学着日本人:这里边,大大的有啊!

    老季嘿嘿一笑:酒香不拍巷子深嘛,心急出不了热豆腐。从前……

    这次他讲的故事很有意思:一个南方人到北方去当县官。当了县官吗,就要私访。

    私访时,恰恰见到北方收谷子。他很好奇,问这是什么东西?当地的小地痞想和他开个玩笑,回答说这叫细粒。

    县官转脸一看见到了高粱,就问那个高杆是什么?地痞答,大老爷英明,它就叫高杆。

    哦呀呀,高杆、细粒,形象、形象啊!这高杆、细粒是干什么用的?

    县官惊叹着问。

    地痞答:是饭食。

    话说季成矿话音停停,继续讲:

    县官大老爷,一个没听清,将饭食听成为房事。

    过几天,他到当地的豪绅富户家做客,为了显示自己调研的结果,对当地特色掌握的学问,就向大户询问:你们家种了多少高杆?

    大户听不懂只好回答:我们家没种高杆。

    县官听了直皱眉头,接着问:你们家种了多少细粒?

    大户答:小人家没种细粒。

    县官听了勃然大怒,喝问道:你一不种高杆,二不种细粒,凭什么咪西?

    咪西是日语吃饭的意思,在抗日战争题材的影视剧里,是日伪军经常使用的词汇。

    现季成矿显然在演绎。

    听得众人哈哈大笑,权健有和李树来几个人年轻人,听到这类的笑话特别兴奋。相互之间,一个个高杆细粒的大喊着开起玩笑。

    孙燕从有点听不下去了,毕竟他在机关待久了,井下工人里的有些笑话听起来刺耳。再说他的老家兴化,相比彭州,也算是半拉子南方人。虽然季成矿无意,他听起来就有些指桑骂槐的意味。

    他打了个岔,换了话题:涌动的煤海?这是诗人的想象,也夸张浪漫的无边了吧。不,从某种时空观念角度来看:

    煤是岩石一样的固体,只是多了点晶亮,硬度、韧度都比岩石差。明明静卧在地下,嗯,神秘的地下,怎么涌动了呢。

    是也,非也!

    首先,煤是远古时代的植物体在不透空气或空气不足的情况下,受到地下高温、高压变质形成。它的前身是广袤的森林,然后是湖泊和大海底层的淤积泥炭。大海曾在这里波涛汹涌,没有潮水汹涌的陶冶,那些腐败了的枝叶,只能是过眼云烟。

    再者,看看煤田地质赋存状况。煤层有的向斜,如澎湃大海巨浪的谷底。有的背斜,恰似亲吻蓝天的浪尖。有的飘逸如绸带,很像疲惫且还想玩耍的潮涌。还有的,陡然竖立,或回旋成团,就似洋流形成的漩涡。

    看到大家听得大眼瞪小眼,孙燕从更是来了精神:

    你们知道咱们矿上掘进巷道时,除了很少的运输大巷是平巷外。其余的不是上山巷道,就是下山巷道,是怎么回事吗?

    见大家眼巴眼望的,就是没有人回答。孙燕从来了精神:那是因为煤层不是向斜,就是背斜,平平整整的煤层很少见。咱们要采煤,就得顺着煤层存在的方向掘进巷道,用巷道把煤田切割成一个个豆腐块。喏,巷道就像棋盘上的线条,那就是我们井下的通道。所以就有了平巷、上山和下山巷道,缓倾斜、急倾斜、倾斜的采煤工作面。

    林彦俊见孙燕从,讲开了煤炭地质知识,恐怕工人弟兄听不懂,接过了话茬:今天要采的煤柱子,可不是人们常识里的柱子。它是煤矿采煤常用的技术手段。

    在一个几平方公里的采区,煤被踩空后,岩层需要一定的支撑,不然会很快的塌落。故在一些采区重要支点、工业广场、建筑物、交通道路煤压在

    林彦俊他们今天要采的煤柱,位于六采区西翼负三百水平,距离井口有五六里路的距离。

    林彦俊接着说:别看,采出来的煤硬硬邦邦,煤块乌黑闪亮。由于沉重的地压,煤层放大来看,就像一幅幅黑色的绸缎。

    地压让这些煤层,柔软的如丝绸缎带。有平板状的,更多的因岩层板块运动,呈凸形或呈凹状,或者成鸡笼形状。它们赋存在几十米乃至上千米的岩层下,已经几十亿年了。

    为将岩层间的煤开采出来,人们在地下挖掘了纵横交错的巷道。利用巷道行人、运输,将煤运到地面。巷道就是地面的路,只不过它是三块石板夹一块肉。作为肉的我们活动的空间,很像在胡同巷子里边。

    林彦俊环眼四顾,见大家两眼放光的听他说。来了兴趣,继续:咱们这个国有大煤矿,有开采经济价值的大面积的煤,已经采完。咱们现在采的是边边角角、星星点点的煤。这些零零碎碎的残留煤少说也有百十万吨。别小看这些残渣剩羹,如果我们不采完,就将永远的沉沦在地下了。

    整座矿井,已经没有真正意义的采煤和掘进工区。成建制的工区,只保留了掘进二区。原因是,咱们这个工区作风过硬,可采可掘,还可以维护被地压撕裂的巷道,尽量的回收有条件开采的资源。

    工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权书记讲的是天书,林班讲的是我们所见。哈哈,长知识啦,要是这样发展,咱们以后到哪个私人矿丼,当个矿长都是现成的。

    孙燕从一笑:咱们现在采的是屯头系,负二百上头的叫小湖系。都是以咱们彭州,最早发现这个煤层的地方命名的。

    嘁嘁!咱们彭州的煤层还这样有名。

    工人们兴奋了,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见到书记和班长讲的知识,把自己比了下去,季成矿有些不甘心,就想找回点面子,找谁呢?当他的一双猴眼看到,眼睛生了麦粒肿,处理不当留下疤痕的华明晨,立马有了主意。

    季成矿看着华明晨嘻嘻一笑,又看着大家:一八二八,眼皮插花!

    见到众人眼神被吸引过来,季成矿更是长了精神:疤瘌眼疤瘌疤,娶个媳妇臭脚丫!

    大家听了季成矿的顺口溜,先是一怔,很快明白过来,都看着华明晨笑。看热闹的,唯恐场面不大,有的人笑得颠着脚,还有人拍腚打掌的。

    男人大部分脚臭,要不怎么叫臭男人!女人生理奇怪,没见过脚臭的,除非是邋遢女人。

    季成矿虽然是开玩笑,华明晨的媳妇还不知在哪里,可侮辱性太重。虽然煤屑遮盖着脸,华明晨脖子以上还是热烘烘的。

    好在华明晨脑子来得快,面对休息的众人,很快还嘴说:你们知道不知道,女人为什么愁?

    见到大家大眼瞪小眼看着自己,华明晨的大嘴叉子一咧:娶个男人是大马猴!

    这话的指向太明显,大家转脸看着季成矿哗哗大笑。

    看到效果不错,华明晨乘胜追击:你们可知道丑老婆为什么乐?

    大家安定下来,都看着华明晨。

    华明晨呲着一嘴白牙,咳咳的忍住笑:猴爪子满身摸!

    偏偏季成矿的老婆长得丑,这是最不给他争面子的事实。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华明晨欺人太甚!

    季成矿恼羞成怒,猛的站了起来,忘记了临时巷道的高低,带着矿工帽的头,狠狠的撞在顶帮上,身子晃了几晃,才站稳脚跟。

    君子动嘴不动手,季成矿思谋着反击,可是华明晨的顺口溜太有文化,读书少的他,实在对不上茬!

    孙燕从恐怕玩笑开过了头,连忙出面:好啦,开玩笑,不能伤了和气!

    林彦俊呵呵笑着:煤矿井下煤尘、瓦斯可不能见到火星子的!等一会的活很重,大家攒攒劲,有气往煤上撒吧!

    显然,他胸有成竹,在煤矿井下,大家只是图个嘴痛快,没见到过动手的,也没见过记仇的。

    林彦俊极有威信,大家见他发话,都从嬉闹中静下来。

    在大家开始安静休息的时候,林彦俊没有休息。他侧耳听听,总觉得四周怪怪的,好像有种超声波似的物质,细听去还真分辨不出什么异样的东西。

    林彦俊放不下心,下井十几年,看到的生死时刻太多了。任何一点不注意,都可能带来鲜血淋漓的结果。

    你带着工人先开始采煤吧!我想带几个人,对周围的环境观察一下。

    林彦俊对孙燕从说。

    这个掘进二区自从建区以来,就建立了干部跟班制度,几十年都没改过。跟班的干部,不是越俎代庖,而是遇到紧急情况时,及时参与解决。

    对林彦俊这样的强势班长,一直从事政工的孙燕从,乐得听他安排。

    什么叫干部?有人解释为先干一步。孙燕从的理解是,让属下的资源最佳结合,成员发挥个人最大主观能动性。

    对林彦俊他是了解的,要不是这几年政策的变化,和煤矿资源枯竭,他早就是一个区队长了。就是这样,模范标兵他也是年年拿。是全矿出了名的人物。

    林彦俊接着说:我还想对人员工资岗位,作下临时调整。咱们今天是顺着上山采煤,运输绞车放在下山的拐弯处,那个地方比较危险。万一失手放了大滑,搞不好要死人的。

    我想让李树来去开小绞车。这个家伙比较机灵,干什么事都认真,另外两个挂钩推车的都交给他管理。

    见书记没异议,林彦俊一挥手,工人们好像打饱气的皮球,从地上一弹而起,抄起家伙干起来。

    本来平静的工作面上,现在只有人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叽叽喳喳的调笑声。

    在过去,井下二十四小时,都是灯火通明,机器轰鸣,矿车叮当。现在的矿井似乎劳累到了极点,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整个矿井只有两三个林彦俊这样的生产点,还在发出劳动的声音。

    井下基本上是寂静的。

    当电钻、风镐再次交织和鸣,工人们亢奋的如同打了鸡血,嗷嗷叫着挥动着工具。

    煤块腾起的烟尘,在头上矿灯的光柱下升腾。

    林彦俊见工作进入了正常,和孙燕从打个招呼。带着权健有和华明晨,对所处的巷道和工作面环境,进行了一次精心巡视。

    三盏矿灯齐刷刷的射进无边的黑暗,能折射回来的是碰到了岩壁或煤柱。深不见底的是早已踩空了的工作面,矿工称为老塘子的地方。

    三个人仔细的观察着,林彦俊提着矿工斧,这是一种有点形似镐的工具。

    林彦俊用锤头样的部分,不时的敲打着岩壁、头上的顶板,也砸砸脚下的地面。

    这在矿工的行话里叫敲帮问顶。

    就是想通过敲击后,传出来的声音判断:此处的岩层是否发生空鼓。

    空鼓的声音是坨坨的,如同敲打翻过来的柳条筐。有了这样的声音,岩石状况不好,极可能发生片帮和冒顶事故。

    而用带刃的一端,砍凿后,观察水珠和嗅闻气味,则能探出岩层煤层的含水量和瓦斯含量。借以判断,是否可能发生透水、气体喷溢事故。

    还好,林彦俊三人观察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但他还是多留个心眼,看到倒塌的老塘子里,有几根当时可能矿压太大,没有回收的单体金属支架。竭力的记住了方位,另外格外注意看看顶板。附近顶板赋存较好的地方,大约有十余平方。

    林彦俊们不知道的灭顶之灾即将到来!大难到来往往无形!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