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是羽族血液里最重要的种族记忆, 所以苏晟这次虽被鹿家几个极端强大的异鬼围攻, 但有生命危险的几率并不大, 这些日子之所以那么痛苦, 更多的是在与身体的本能作斗争——不能以变小变虚弱作为活下去的方式, 因为那样躲进蛋里话,就再也不可能有旁人去保护沈桐儿了。
结果一份爱的责任还没有顾周全,却又横空出世一个小生命。
苏安安还真的会挑父母最麻烦的时候露头。
这日沈桐儿终于能迟缓下地,瞧见苏晟坐在桌前对着托盘里的魂尘发呆,不由问道:“怎么了, 你在愁什么?”
“庄宇要控制我们,利用你打开天门,这个目的他已经明说了。”苏晟皱眉:”可如此大量的魂尘我却看不出半点异样, 难道他不怕咱们两个填饱肚子逃之夭夭吗?”
“这个问题我也困惑过,而且房间内外连双监视的眼睛都找不到,百思不得其解。”沈桐儿抱着安安落座。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压根不怕我们逃跑,这几年从来都把你我的行踪掌握在手里, 走南闯北也好、躲在破庙里逃避世事也罢, 全在这些长天原后裔的监视之下。”苏晟像往常一样理智的分析道:“而且现在鹿笙虽然死了, 战争却没有结束, 鹿家内大小势力各立门户、天南海北的异鬼各司其主,形势只能更加纷乱, 除了危险还是危险, 他断定你我肯定会在权衡利弊之后留在这里与他合作。”
“这样说也没错, 想到凡人和异鬼那般搏命厮杀的画面,我就担心会伤害到安安,倒不如在这里吃喝不愁呢。”沈桐儿叹息,压低声音谨慎地说:“但是绝对不能给他开天门,也不能告诉他当初的大洪水之灾与长天原的覆灭都是你搞出来的麻烦,否则他一翻脸后果不堪设想。”
“桐儿,你信他当真渴望回到家乡吗?”苏晟问。
“信他个大头鬼,长天原何时成他的家乡了?我左思右想,这人明明是在尘世出生、在尘世长大的,所以倒宁愿相信庄宇也想获得永久的生命,企图到达长天原采到忘川水来延续他的记忆。”沈桐儿道:“到时候虽然长天原人无需食用人类,但以他们的傲慢得意,难免会让凡人变成自己的奴隶和阶下囚的。”
苏晟安静地听完妻子的话,微笑说:“终于没白教你,再也没有从前那么蠢了。”
“你才蠢呢!”沈桐儿抬高声音反驳:“我也会思考的好不好?”
“好。”苏晟安抚住她的头:“不管怎么说,我决定收起敌意,暂且假意跟庄宇合作。”
沈桐儿颔首:“也是个办法,如果他能在茫茫沙海中找到火融膏,到时候再有所行动也不迟。”
苏晟伸手摸过打瞌睡的儿子:“如果你能把它照顾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其余的事情交给我就可放心。”
沈桐儿刚要回答,却被按住嘴唇。
苏晟的听觉敏锐到可怕,侧眸瞧向门外说:“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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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片刻后常常来照顾沈桐儿的侍女便踏了进来,礼貌说道:“沈姑娘、苏公子,大神官望请你们到花园一坐,他有事情要与二位商议。”
“好。”苏晟如自己所说那般礼貌,起身问:“什么事情?”
侍女弯起眼眸:“去了自然便知,大神官不讲的话让我先讲出来不合适。”
“没关系,只不过桐儿刚生完安安,无法承受风吹日晒,所以我代为出门便好。”苏晟起身问说:“几次见面了,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女子墨染。“侍女屈膝说:“这边请。”
苏晟立刻跟上,还回头像模像样地嘱咐爱妻:“注意安全,有需要叫别人帮忙,我很快就会回来。”
沈桐儿方才既然已经与他商量完毕,自然照做:“好的,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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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宇活了如此之久,老谋深算的程度与鹿笙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他在一派金黄的银杏树下设了宴席,瞧见苏晟出现便微笑:“你恢复的能力还真是惊人,明明内脏都被异鬼掏空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能够行走如常。”
苏晟淡淡地说:“天生便是如此。”
庄宇抬手道:“请坐。”
苏晟在满桌珍馐前落座,径直开口道:“我是不吃五谷杂粮的,不必费心招待了,有话直说便好。”
“这些日子你与沈姑娘过的不易,所以一直没有机会跟你们谈一谈。”庄宇端起酒杯浅浅地尝过,而后说:“其实我的目的一直都很坦荡,就是希望能够重开天门,待我和我的族人返回家乡。”
苏晟假意说:“当年神明在长天原降下灾祸,冰封千里,甚至大洪水导致天门破碎、违纪了尘世,且不论还能不能重新开启,就算回去了,你确定哪里还适合生活吗?”
“你考虑的事情我通通已经考虑过,但世间从来都没有十全九美的事,哪怕只剩下一线希望我也要试一试。”庄宇认真道:“否则,难道我们长天原人就永远得在尘世流离失所吗?”
苏晟早打定欺瞒的主意,点头说:“好,你们本无恶意,帮你们也没什么关系。”
“苏公子当真在明烛娘娘身边长大的吗?”庄宇显露出难得的好奇:“先人常提起她带着只白凤凰四处奔波、造福长天原与尘世的故事。”
时隔多年,提起那些苏晟早已波澜不惊:“对,是她把我带去真正的景元宫孵化出来,在灾祸之前我都是跟着她生活的,向来也相伴过将近两百年的时光。”
“那公子一定对长天原很是了解,能详细与我说说吗?”庄宇饶有兴致。
“你想知道哪方面?”苏晟疑惑。
庄宇说:“一切。”
对他的野心苏晟表示语塞,让这只白鸟费那么多唇舌,还不如打一架来得痛快。
庄宇又回神微笑:“反正苏公子可以在此常住,慢慢道来也是无妨。”
——
自此之后,夫妇二人就顺势生活在景元宫里,服用那些对长天原人毫无意义的魂尘度日。
除了苏晟要日日跟庄宇确认长天原的资料与古籍外,倒也相安无事。
铃鸣夫人道不出火融膏究竟在何处,终究还是被当众斩首并且火化了。
那个傍晚夕阳如残血,沈桐儿坐在屋顶上远远的望着,想到一路上曾因鹿家而遭受过莫大苦难的人们,内心难免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红鸟还很懵懂,它不像苏晟曾在蛋中孵化了一百余年,所以对这个世界了解有限。
看到灼烧铃鸣夫人的大火,不禁困惑地歪过头。
沈桐儿苦笑:“那个人死了,因为她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嫁给了很可怕的魔头。”
“叽叽……”小红鸟不是很感兴趣。
沈桐儿知道它灵气超群,不仅抚摸着它的头说:“安安,你以后可要明辨是非对错,不能为了一己私欲,糊里糊涂的生活,生命的意义并不在它的长度,而在它的宽度,明白吗?”
小红鸟眨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回视娘亲。
这时天空中传来朗笑:“就连桐儿都会讲大道理了。”
沈桐儿抬手看到光芒璀璨的白鸟缓缓降落屋檐,不禁露出笑容:“怎么,庄宇终于肯放你回来了?”
苏晟依旧恢复大半,变成人形后拎起开心凑过来的苏安安,然后道:“他装得像模像样,还安排了几个书生记录我说的话,对长天原的风土人情提问的事无巨细,不过当我提起忘川水的开采,那家伙眼睛都亮了,所以我瞬时胡诌了些。”
“真是停不下来的悲剧。”沈桐儿叹息:“其实忘川水并不能达到他们的目的啊,它传递的只是经验和记忆而已,就算我了解到全部的你,也不会把自己当成你的。”
“也许有一线希望时,就不愿面对现实吧,曾经我也是如此。”苏晟挨着她坐下来。
“你胡诌庄宇没有怀疑你吗?”沈桐儿好奇。
苏晟说:“当年开采忘川水是贵族垄断,那些流落在尘世的工匠怎么可能知道详情,而且我讲得半真半假,就算被戳破也有的诡辩。”
沈桐儿忍不住笑了:“小白总是这么狡猾。”
苏晟又说:“如果不出我的意料,等我的身体再好些,他就会逼我亲自去沙漠里寻找火融膏了。”
沈桐儿叹息:“现在想来当初把那东西扔下也是好事,否则即刻就要被逼去雪山之顶打开天门,到时候不是一场厮杀,就是彻头彻尾新的灾祸。”
“没关系,我自有办法敷衍,你休养身体要紧。”苏晟摸摸她消瘦的笑脸,然后温柔地吻了上去。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照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优美而温暖的轮廓。
被拥在中间的小红鸟很是好奇,忽然伸着脖子发出声音:“爹、娘!你们在做什么!”
是软糯糯的小奶音。
沈桐儿顿时又羞又惊地推开苏晟:“安安,你怎么会讲话了?”
“我本来就会呀。”小红鸟得意。
“羽族有天生的学习语言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苏晟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沈桐儿开心的举起安安:“再叫声娘来听听。”
小红鸟说:“娘!”
沈桐儿顿时心花怒放。
小红鸟又看向苏晟:“爹,我娘好幼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