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下定了决心,接下来的日子魏青棠过得很轻松,每天养养花、种种草,再督促琅琅练武,一日比一日的清闲。她偶尔也会去英国公府坐坐,陪那个至今昏睡不醒的清玉姐说说话,更多时候还是去陆府,因为琅琅这个粘人精总缠着她,说要去找陆景玩儿。
于是两个混小子疯在一起,昭儿则绷着小脸背着小手,小大人似的跟在后面。
崔芝兰看见这幕,忍不住笑:“宸王妃,你是个有福气的,琅世子聪慧可爱,昭世子又这般懂事,可比我们家这个小皮猴儿省心多了。”
魏青棠缀着今年新采摘的太平猴魁,也笑:“崔姐姐你别打趣我了,各有各的烦恼,琅琅那孩子你瞧着乖,冷不丁给你闹出点事来,还真能把你弄得焦头烂额,至于昭儿……哎,我就是头疼他太懂事。”
崔芝兰咯咯笑个不停,她想说这样才好呢,有事烦着、有人操心着,才叫过日子,可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什么,又咽了下去:“宸王妃,有件事……你知道吗?”她问得很犹豫,神色间也带了两分小心翼翼。
魏青棠一怔,明白过来。
崔芝兰的父亲就是崔相国,她回娘家探亲总能听到些风声。
垂了眼眸,淡淡道:“崔姐姐你直说吧,我有准备。”
崔芝兰见她这样心下也沉得厉害,覆上她的手道:“吟越,我昨儿个听宫里说皇上好像不大好了,太医们
进进出出好几宿,连胡院判都在养心殿住了下来,看那样子,有可能就是这两天了。”
明武帝?
魏青棠一个恍惚,差点没想起他来。
原本以前她恨这狗皇帝入骨,因为养父、养母、大哥、二哥……谢氏满门的悲剧全是他一手炮制,魏青棠恨不得吞其血肉噬其筋骨,可当听说他缠绵病榻五年、每天靠着人参吊气、半死不活的时候,心底又并不觉得解气,只觉讽刺。
想不到,他也快要死了吗?
魏青棠抿着嘴唇神色有些怔忪,崔芝兰见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吟越,晋王已经提出来了,如果皇上不幸薨逝,他便以皇三子的身份代为发丧,并扶棺椁前往皇陵,守孝十年。”顿了顿,“宸王也已经同意了。”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魏青棠还愣了一愣。
“你是说,老三自己提出来的?”
皇陵那是个什么地方,鸟不拉屎荒无人烟,云岚竟会主动提出去那里?
崔芝兰点了点头:“是,不过我听说,这好像也是晋王妃的意思,如果此次去往皇陵,她应当也会同晋王一起。”
晋王妃?张婉儿?
脑海中浮起那个温婉又决绝的女子,魏青棠呆了片刻,沉默下来。
若说是晋王妃的提议,那她便能明白,这也是为了保全晋王。
自古以来夺嫡路上都是成王败寇,如今晋王事败,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去守皇陵,躲得远远
的。这样一来云殊念着兄弟之情,说不定还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魏青棠自嘲笑笑:“所以说啊,争了大半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崔芝兰同意她这句话,说道:“人嘛,不撞南墙不死心,希望在晋王妃的规劝下,晋王能清醒过来吧。”
魏青棠点点头,花园中又陷入一阵静默,崔芝兰看了她好几眼,见她都没有主动提的意思,最后忍不住开口了:“吟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嗯?”魏青棠抬眸看着她。
崔芝兰蹙眉,压低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朝中储君一位已经没有悬念了,唯一的阻碍,便是两位世子,如果宸王真的选择皇位,你怎么办,让你舍弃一个孩子你是绝做不到的,难不成又要学当年一样,带着孩子们远走天涯吗?”
魏青棠一震,嘴角慢慢泛起抹苦涩:“崔姐姐,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又何必再问我?”
崔芝兰急道:“你也可以去求宸王呀!吟越,姐姐说句僭越的话,这些年宸王待你如何,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只要你开口,他说不定会……”
“会怎样,改变主意吗?”魏青棠苦笑着接过话,凝视她忧心的眼睛,徐徐摇头,“崔姐姐,正是因为阿殊这些年待我太好,我才不能去求他。你也知道,现在这局势,非他当这个皇帝不可,若他为了与我的儿女私情,置江山社稷于不顾,那百
姓会怎么说他,后世会怎么看他,就算这些统统不提,你以为,他就真能放下大盛和我远走高飞吗?”
不能!
从他年少时上战场,拖着病体也要维系朝局平衡开始,就注定不能舍下这份责任。
崔芝兰愣愣注视她,没有想到这些她早已看得这般透彻,眼前的女子攥紧拳、咬紧牙,明明千般不舍,也只能强忍下来……她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关切道:“可是吟越,这样一来你……你甘心吗?”
一句话击中心底。
魏青棠闭上眼,泪意逐渐晕染了眼眶。
她没有回答崔芝兰,只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声。
怎么会甘心?
可事到如今,局势早已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崔姐姐,你放心吧,就算离开京城,我也并非无处可去,你忘了吗,我还是西疆公主呢。”魏青棠笑了笑,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下,可只让崔芝兰愈发心疼,她连连摇头,“双生不祥这个规矩也不知谁提出来的,昭儿这般懂事,琅琅也乖巧可爱,哪里会对大盛江山造成威胁,真是……”
姐妹俩又说了些体己话,魏青棠刚回到王府,宫里就传来消息。
明武帝薨了。
据说他走得很后悔,临走时一直抓着袁美人的话,哭诉着说自己对不起谢老将军,不该把他们一家赶尽杀绝。听到这话魏青棠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也许是明武帝真的后悔了,也许是他怕死后
去见养父的亡魂,总之不管是为什么,这一辈的恩怨到此都划上句号。
接着就是守灵、发丧,一切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魏青棠想了想,最后没换上那身孝服,而是让昭儿过去,在棺前烧了几沓纸钱。
等一切结束,晋王果然提出守皇陵的事,因为早有默契,所以特批他第二日一早出城。
京城门外,阴雨绵绵。
魏青棠乘着青布马车赶过来,刚好见到张婉儿最后一面。
她拍拍云梓豪的脑袋:“去车上等娘。”
云梓豪哦了声,比之前见到的时候听话了不少。
张婉儿迎上前,对着魏青棠柔柔一福身:“还未谢过宸王妃的救命之恩。”
魏青棠赶忙扶起她:“你我之间就不必客套了,晋王妃,此去皇陵山高路远,一定要珍重。”
张婉儿浅浅笑着应了,转头看看马车,脸上浮起一抹幸福的笑容:“其实没什么,只要心爱的人在身边,再苦的地方都是甜的。”说毕回过眸来看着魏青棠,神秘兮兮地凑近道,“宸王妃,其实你的事情婉儿也听说了,自古情义两难全,但是宸王……”
她歪头一笑,似乎想找个合适的用词来形容他,最后也没找到。
于是抬手拍拍她的肩:“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宸王可不是一般人。”
魏青棠只当这话是在安慰她,但不管怎么样,听着总让人暖心。
她微微一笑:“好,那就承你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