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屋中。
魏青棠匆匆赶来时,正好看见昭儿在喝药。
那一大碗浓黑的药汁看着就让人反胃,可少年端起来一饮而尽,眉头也不眨一下。
“哇,哥哥好厉害!”
小萝卜头趴在床边鼓掌,等云昭放下药碗,还特地去闻了一下。
毫不意外地,被苦得鼻子眼睛皱成一团。
魏青棠哑然失笑,唤道:“昭儿、琅琅……”
“娘!”
“娘亲!”
小萝卜头飞奔过来,云昭也掀了被子想下床。
魏青棠赶忙抱起琅琅快步走过去:“昭儿,躺着,你伤还没好。”
云昭抿着嘴唇,怔怔看了母亲片刻,他低下头:“对不起,娘,让您担心了。”
魏青棠心疼得要命,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到有时候她希望他能闹一闹、学弟弟撒个娇、耍耍赖皮,而不是这个年纪就像个小大人似的,把什么都扛在身上。
面色柔和,摸摸头:“昭儿,还记得洛阳那会儿,娘跟你说过的话吗?”
云昭一愣,魏青棠轻声重复:“当时娘跟你说,你不是神,不可能事事完美,所以不要对自己太过严苛……”温暖的手掌覆在头顶上,女子眉眼柔和,说出的每句话也仿佛有暖流在淌,“在爹娘面前,你永远只是个孩子,所以有些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抗。”
少年彻底怔住,冷峻的眉眼似冰封初融。
他呆呆地望着母亲,下一刻,撞进她怀里,整张小脸死死地埋进去。
“娘……”
语声哽咽,连带肩膀也微微颤抖。
魏青棠心下更是又怜又愧,这些年她的
精力多用在琅琅身上,因为这孩子聪明顽劣,她总怕自己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没教好他,所以对于昭儿,有时或无意或被动地,就忽视了他。而这些年他确实也做得很好,坚强、懂事,好到她都险些忘了,这也是一个才五岁的孩子。
魏青棠用力环住他,心里有许多话想说。
可母子连心,似乎不用说又都懂。
昭儿从她怀里抬起头,眼眶微红,却是轻轻冲她点了下头。
魏青棠勾唇,正要说什么。
这时一颗小萝卜头插进来,看看娘亲,又看看哥哥,最后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哥哥道:“哎呀,哥哥你哭了~!”
云昭小脸一僵,十分迅速地别开脑袋:“没有!”
“真的真的!真的哭了!”小萝卜头又跟屁虫似的跟过去,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大大睁着,“有眼泪,就是哭了,哇,哥哥也会哭吗?”他记事开始这个兄长就酷酷的,总是冷着张脸,就像冰块一样。
原来,冰块也有眼泪呀?
云昭被他缠得不行,又不能一巴掌把人拍飞,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魏青棠见状笑着开口:“琅琅,你今天的功夫练完了吗?”
小萝卜头如遭雷劈,艰难地扭过头:“娘亲……”
“没有练完就不能吃饭,也不能睡觉,还记得爹爹给你定下的规矩吗?”
每说一句,就见粉雕玉琢的糯米团子脸哭丧一分,但最后,已经瓢泼大雨愁云惨淡。
他用力吸吸鼻子,可怜兮兮道:“娘亲,琅琅都好久没见哥哥了,特别特别想他,要不然……今天
可不可以……”
还不等魏青棠说出“不可以”,云昭就淡淡甩下一句:“我不想你。”
云琅:“?”
他扭头望着兄长,一脸震惊仿佛在控诉你怎么可以这样的小表情。
魏青棠看得实在忍不住了,一手一只拉进怀:“好了好了,今天就允许琅琅少练一个时辰,但是只有今天哦!”
琅琅霎时间欢呼:“太好了,娘亲是世上最最最最好的娘亲!”
云昭撇嘴:“马屁精。”
琅琅:“哼~马屁精就马屁精,总比爱哭鬼好!”
云昭:“你说谁是爱哭鬼?”
琅琅做了个鬼脸,兄弟俩又掐了起来。
魏青棠看着他们心里一片柔软,这对双生子,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夜里,云殊回来得很迟。
这几天他早出晚归,几乎看不见人。
魏青棠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靠近,才睁开眼:“回来了?”
烛光摇曳间,只见男人褪下大氅,走过来俯身在她额间吻了下:“嗯,睡吧。”
感受到额间温度,她弯唇笑了笑,翻过身打算继续睡,突然又想起什么:“昭儿醒了,你去看过没有?”
云殊一怔,显然是没有。
他看看外面天色,想说明日再去,可眼前女子支起身,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云殊会意,面上闪过分无奈:“不怕吵醒他?”
魏青棠摇摇头:“吵醒便吵醒,阿殊,你这儿子像你,不止容貌像,性子也像,所以有些话,还是直说得好。”这是她常年跟杀神打交道得出的经验,像他们这种人,往好了说是性子沉稳
不善言辞,往坏说就是闷葫芦一个,什么话也不说全憋在心里,根本猜不到在想什么。
所以对付这种人,最好就是开门见山,有什么说什么。
云昭房外,夜凉如水。
向来无所畏惧的杀神脚步也有片刻迟疑。
青儿叫他过来,有话直说,可说什么?
和孩子打交道,他向来不擅长,尤其昭儿不像琅琅,会自己找话说,所以他在屋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推开。
屋内,昭儿早已醒了。
他神情警惕地坐在那儿,右手放在枕头下,像是摸着什么东西。
云殊一眼就看穿了,淡淡道:“我若是你,就不会动。”
昭儿顿时蹙紧眉头:“你说什么?”他对这个爹向来没好感,尤其眼下再说上这么一句,更是激得敌意满满。
云殊却神色如常,清冷视线在枕头下一晃:“一,我已发现你的兵刃。二,你赢不了我。对敌之策在于攻其不备,既无不备敌又强于己,当隐忍蛰伏,再寻机会。”他极少说这么多话,可这一说下来,昭儿却难得沉默了。
他知道他是对的,所以握着小刀的手指逐渐松开。
可想到就是眼前这人对不住娘,又遽尔握住:“谁说我赢不了你!”
云殊目中闪过一抹讶色,接着却微微点头:“不错,有斗志。”
昭儿愣了:“你……”他满以为他会讽刺他、会说他不自量力,可冷不丁冒出这句,倒将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少年抿紧嘴唇,默了好一会儿才偏开脸:“你到底来干什么。”
云殊看着他,想到魏青棠说
过的话,启唇欲言,可终究是说不出口。
昭儿不耐烦了:“大晚上的你到底要干嘛,不说就走!”
云殊沉默片刻,启唇:“你做得不好。”
“?”
昭儿扭过头,相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片刻后,冷笑一声,“大半夜过来,宸王就是为了训斥我这个儿子做得不好?”原先因为他的肯定生出的那一丝丝窃喜瞬间烟消云散,那一丁点好感又被扼杀回萌芽。
云殊再次沉默一阵,却道:“你本可以做得更好。”
“?!”
昭儿一惊,抿紧唇,云殊却因开了个口子,反而顺当地说下去:“孙子兵法强而避之,避无可避破釜沉舟,亦有五成胜算,你选择应战,无错,但该先保全自己。”
语毕袍袖轻拂,出屋离去。
留下昭儿在床上怔怔坐着,咀嚼他的话,脸上渐渐有明悟之色。
第二天一早。
魏青棠把追风叫过来,这条白藏獒昨儿在昭儿院子里听了一晚墙角,等它把父子俩的话同她说上一遍时,魏青棠一口茶水喷出来,差点没呛死:“他就这么跟他儿子说得?”
追风嗷呜一声舔了舔爪子。
魏青棠扶额,这尊杀神,真是够别扭的,明明就是担心儿子安全叫他先保护自己,还要找出这么一大堆洋洋洒洒的理由,真是……
好气又好笑。
她无奈地捏捏眉心,想着要不要跟儿子解释一番的时候,一个雪衣卫进来,说外面有人要见她。
“是什么人?”
“属下不知,那人只说是王妃的故人,他坐在马车上,那里面似乎还躺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