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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那日,白云寨杀了羊过节,格外热闹。

    沈怀景一直躺着,也想起来活动活动。

    其实,他能走路,只是身上的伤口太多,白二爷怕他起来活动又把正在愈合的伤口给弄崩开了。

    但考虑到他确实躺得有点久,便许他只在屋里,最好尽量坐着,少走动,绝对不能出门。

    外面冷,这要是再把他给冻着了,旧伤加新疾,又是个要命的事。

    小元每天都会来看他,每天都问,‘舅舅,你好些没有,还疼不疼’。

    他看得出来,孩子对他的担心和依赖,虽然他们这对甥舅才相处不久。

    “舅舅。”

    沈怀景坐在躺床上微微出神,半开着的窗户能看到对面的一个山头。

    那山头上有一座庙,名唤白云观,观里有一口宋时的大钟,偶尔,观里会敲钟。

    他第一次在白云寨醒来时听到的钟声,就是白云观的。

    因为有些出神,小元的声音也不大,他都没有听到。

    感觉到有只小手拉他手指,他才回过头来,“舅舅,你在看什么?”

    “小元来了。”他回头冲小元笑着。

    “舅舅,寨子里杀羊了,好多只。二爷爷说,今晚寨子吃羊肉汤,过冬至节。舅舅,你吃羊肉汤吗?”

    小元最近都梳着很好看的小辫子,而且每天都还不一样,并且还配了好看的头饰,倒是比之前跟着他的时候打扮得漂亮。

    “二爷爷?”沈怀景微微愣了一下,跟着小元进来的老管家补了一句,“白二爷让她这么叫的。”

    白二爷年长他不少,算是长辈,小元唤白二爷作爷爷,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

    不过,白二爷毕竟是白凤轩的二叔,他这心里多少有点别扭。

    “二爷爷可好了,说话声音也好听,他还会梳各种好看的头发,比母亲......”

    一想到母亲,小元就红了眼睛。

    “舅舅,我想母亲了。”小元没哭,但声音到底是带了哭腔。

    沈怀景抬手把孩子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元乖,你母亲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所以,小元要坚强,不能让你母亲担心。”

    小元在他怀里点点头,声音依旧哽咽,“舅舅,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怀景没法回答。

    他现在跟白凤轩这关系......

    “他们说,父亲会被杀头,是不是父亲以后也不要小元了,像母亲那样......”

    沈怀景没法跟孩子解释。更何况,之前回学校那几日,孩子们的童言无忌,早已深深地戳痛了小元的心。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白二爷之前跟他说的话来。

    “当你无力反抗的时候,适当的顺从,会让自己少吃些苦头。”

    顺从吗?

    他真就喜欢自己顺从的样子吗?

    他在心里打了问号。

    但那晚,白凤轩来看他,握着他的手,最后还亲了他。

    是愧疚吗?

    那可不是什么愧疚,就是趁人之危,这个男人就好这一口。

    若要真是愧疚,那倒好了。借着对方愧疚之机,提姐夫的事,是不是胜算大一点呢?

    “孙小姐,别那样抱着你舅舅,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老管家的话打断他思绪的游走,又把孩子给拉开。

    “少爷,你在屋里歇着,我带孙小姐出去走走,一会儿她就没事了。”

    沈怀景点点头,又冲眼睛还红着的小元说道:“小元,你父亲会回来的,放心。舅舅不骗你。”

    小元像是不太信,愣愣地看着沈怀景,大概是觉得他如今一身的伤,自己都还要人照顾,怎么还能救父亲,但最后小元又点了点头,“我相信舅舅。”

    “舅舅,给你吃糖。”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花生糖递到沈怀景手里。

    “这个好吃,二爷爷给的。”

    说完,小元拉着老管家的手出去了。

    沈怀景看着掌心里的两块花生糖有点出神。

    他从前也爱吃这花生糖,江城也有花生糖卖,只是太甜了,有些腻人。

    后来他去了省城读书,白凤轩也常给他买花生糖,三元记的,不太甜,吃起来又香又脆,他特别喜欢。

    八年了,再没有吃过这一口。

    他拿了一块放到嘴里,本来以为会很甜的,但却意外有种熟悉的味道。

    这是......三元记的花生糖?

    夜晚寨子里吃羊肉汤,沈怀景却没得吃。

    白二爷特地过来与他说了,因为他有外伤还在愈合中,不宜食羊肉,毕竟那是发物。

    他倒真不馋那一口,只是白二爷处处体贴仔细,反倒让他不安。

    以后,得怎么还人家白二爷的照顾之情。

    这些天,他大部分时间都靠在躺椅里,上面垫了厚厚的棉被,旁边又有炉火,很是舒服。

    白二爷有时候会过来跟他下下棋,或者是品品茶,主要是怕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无聊。

    白二爷泡茶,极雅。

    就像一个挥毫泼墨的大家,成品是其次,过程才更惊艳。

    至于下棋,沈怀景能感觉出来,白二爷的棋艺是极好的,但每回都跟他下个棋逢对手,虽然各有输赢,但输赢不大。

    这种时时处处,方方面面都能在细节处把人照顾得如此妥贴的人,到底是怎么练成的?

    “今天我输了。”白二爷扔了手里的白子,莞尔一笑。

    “你有心事。”

    白二爷拿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

    “我......”沈怀景想不承认,但又觉得,其实自己在白二爷面前就是个透明的,那点心思早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就算是不承认,人家也不会再多问,让他难堪。

    白二爷就是这种能照顾到别人情绪的人。

    “是有心事。我这伤也慢慢好了,过些日子,也就该回江城了。只是,小元......”

    他叹了口气,“姐姐的事,城里有些不好的传言。之前,小元在学校,也有不懂事的孩子对小元说些难听的,还被别的孩子欺负。我呢,也不太想让她回去上学,不想让她回江城。

    之前,跟李叔商量了一下,李叔说可以暂时带小元回乡下老家,等那些流言蜚语都过去了,无人提及,再接他们回来。”

    白二爷微微点头,只是沈怀景跟他说这个,还有另一层意思。

    就算今天白二爷没这般问他,他总会找机会跟白二爷说这番话的。

    “对孩子来说,江城确实是个伤心地。暂时不回去,确实对小元更好。不过,如今乡下也是匪患猖獗,小元是你姐姐唯一的骨肉,让他们这一老一小回乡下去,你能放心吗?万一出点什么事,就怕追悔莫及。”

    白二爷何等聪明,怎么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人,是白凤轩那臭小子送来的,他这个二叔怎么可能随便做主把人送走了。

    沈怀景打的什么算盘,白二爷又不是不懂。

    不说是帮不帮谁,至少送走与不送走,这事不该他来做决定。

    “沈少爷,你要是放心,等你回江城了,就让老管家和小元在我这里多住一阵子。你若想他们了,得空了,也能过来看他们。”

    沈怀景看着白二爷的眼睛,心下了然,“谢谢二爷,我跟李叔再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