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乌的面前倒着一只巨大的野兽，毛已洗净，吹干，毛发色泽犹如在生之时油光水滑。
野兽周围密密麻麻摆了一圈木族特有的瓜果。
再外围是一圈空的杯子。
桑乌跪了一会，起身从另一边取了鲜果单手掐爆，汁水顺着他干枯的手流进他正前方的空杯，殿中剩余的十几人依次上前填满一圈空杯后，继续绕着整个祭祀台跪成一圈。
桑葛和抬着方尊的几人从走廊边穿过，林恬恬轻轻推了推栝楼，就见她一脸迷茫地仰头看她，一点都不见之前的活泼灵动，反而傻傻的，莫名有些可爱。
走在连接内外门的长廊上，距离永生大殿的内门越来越近，林恬恬看着那头巨兽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心中涌起一股渴望，喉间发涩，忍不住吞咽口水。
她好饿，好渴。
好想吃肉，好想喝水，想榨果汁。
她看到面前站了许多绿色的甘蔗，好想咬一口，好像找个地方把他们的皮啃掉，她咽了咽口水，好像已经尝到了那清甜的汁水。
林恬恬挣脱手臂上轻微的阻力，喘息声越来越重，眸中幽光闪烁。
忽然眉心一痛，清凉带着轻微的刺痛钻入眉宇间，林恬恬浑身一颤猛然清醒。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俊脸，低眉看着她，湛蓝的眼睛含着担忧。
眉宇俊秀，皮肤白皙，皓齿白唇。
“有什么事？”
陌生的声音响起，林恬恬寻声望去，发现是走在前面的一个木族青年，他奇怪地看着她，眼神示意他的手臂。
她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人家！
林恬恬赶紧放开。
“抱，抱歉。”
青年似乎对她实在不感兴趣，脚步飞快的离开，只能隐隐看见藏在头发下红色的耳尖。
“恬恬，能看见我了吗？”
温热的呼吸喷到林恬恬脸上，她想后退几步，没成功。
这才发现白泽正抓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犹豫地探向她的眼睛。
察觉到另一道视线，林恬恬侧头看到大殿中跪在地上幽幽注视这边的桑兰，与她对视后，桑兰似乎有些失望。
“好像是入梦草。”
白泽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安抚的揉了揉林恬恬的后脑：“没事了。”
栝楼腾腾腾的从身后追上来拽住林恬恬的衣摆，气喘吁吁。
“你，你怎么突然跑起来了？”
“你吃了入梦草？没事没事的，我上次吃了它，也就是拉着桑雪玩了一整天，它不伤人的，乖，乖。”
雌性的脸色看起来不好，栝楼踮起脚伸长手臂努力去拍林恬恬的后背，轻声细语像个大人一样安抚她。
栝楼跑进大殿内，找了个位置跪下，林恬恬一行人就站在大殿侧边入口观摩这一场祭祀。
族长桑乌由身侧的两个小童扶起来，林恬恬凝神看去，竟是桑雪桑阳两个孩子。
“我的族人，木族的孩子们！
今日是祁神日，是祭祀的日子！是所有族人相聚的日子！也是承载我们一族希望的日子！”
桑乌的声音颤悠悠的，像高空表演者脚下的踩的绳子，明明轻轻晃着，却依然坚韧的承载着表演者的重量，声音远远的传出去，明明不是很响亮，却掷地有声，能清楚地听清每一个字。
每一个字，都用尽了他的力气。
“我们的先辈为了我族的未来，耗尽心力终于铲除了永生花，可永生花乃我族异类，奸诈狡猾，躲进我族的禁地繁衍，孕育可怕的永生虫，试图报复我族，夺去我族生机！”
“一辈又一辈族人辛苦的清除永生虫，不懈怠的举行祭祀，才能有我们现在安稳的日子，我们才能平安的居住在这里！”
“让我们感谢所有辛苦除虫的巡林员，感恩每一位先辈，祈求神树庇佑，祈祷兽神能够听到我们的声音！”
桑乌讲了很久，气息不断，明明还靠着扶着两个孩子，声音却越来越响，神情愈发激动。
“现在，请每一位族人拿出叶片虫，在神树的面前亲手碾碎它们。”
“木族不朽！神树不朽！”
叶片虫？
林恬恬有一瞬间的疑问，看到他们拿出来的草虫才反应过来。
跪在永生大殿外的每个人都拿出草虫碾碎，又一个个轮流将草虫尸体扔进已经摆正的方鼎中。
栝楼在殿中使劲朝林恬恬眨眼，她知道雌性也折了虫子，正好一起祈福，说不定树神也会保佑她。
林恬恬犹豫片刻，看到桑乌也朝她看来示意微笑，刚踏出脚，手臂就被抓住。
“那方鼎中有东西，危险，别去。”
青姒拉着雌性轻轻往自己胸前拽，微微摇头。
林恬恬感受到有好几道视线看过来，陌生的视线让她有些不自在，抓着草虫的手微微发紧。
她当然也不想靠近那个鼎，可在眼下当众拒绝，她好像也做不到。
看出雌性的纠结，身旁的雄性作势要拿走草虫。
“我替你去扔。”
林恬恬避开落霞伸过来的手，
“落霞不用去，你们也都不用去。我自己去，很快回来。”
林恬恬跟在栝楼身后，跟着她一起走上祭祀台的台阶。
栝楼背脊挺直，笑容灿烂，好像已经从之前的恐惧中走了出来。
她跟着栝楼扔下草虫，转身之际，好像看到层层叠叠的草虫之下有黑色雾气氤氲。
桑乌在最后踏上台阶，取出一株糜烂艳丽至极的红花放入鼎中。
草虫献祭，永生伏诛。
每一位木族人都回身站立，神色虔诚。
双手在身前飞速翻越作结，转瞬低眉祈祷，一点点绿色的星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飘出来，漂浮在身体周围。
林恬恬顿感疲惫散去，空气一净，身体一轻，烦恼消弭。
很快，她的身边便布满了无数绿色星光，墨韵、青姒、落霞、白泽身边也漂浮着零星绿点。
星光升上高空，一时之间，目之所及的世界满目生机，巨树无风自动，枝丫轻摇。
每个人的身体都能感受到一阵一阵轻微的波动，像海浪漫过沙滩，春风吹过沿岸，带走污秽与不堪。
林恬恬不由得飘飘然沉浸其中。
在生机之力达到鼎盛之时，桑乌在鼎中放了一把火。
火中的花朵扭曲挣扎，最终不敌染上火苗。
她感受着一阵又一阵力量拂过身体，每一个毛孔都慢慢张开，闭上眼接受洗涤。
忽然两声尖锐的惨叫声响起，再是撕心裂肺的呼喊。
林恬恬耳边拂过几丝灼热的呼吸，腹部一紧，她猛地睁开眼，眼中的景色急速后退，大量的虫子从鼎下方寸之地喷涌而出，如蝗虫过境一般向殿外翻涌而来。
林恬恬瞪大眼睛，是那只虫子！和那个屋子里一模一样的虫子！
人群瞬间混乱，来不及跑的人被虫子咬住，不过一指长的虫子咬住脚踝，就将那么高大修长的青年生生停顿住，不过呼吸之间，无数虫子遍布全身，仅仅一眨眼整个人就没了。
首先冲击的就是方鼎周围的人，而那十几人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尤其无助。
“栝楼？”
“栝楼！”
视野急速后退，林恬恬想要探出手去抓栝楼，然而不说她能不能逆风站住脚，她本人早就在墨韵几人的保护下随着人群退出大殿外围。
第一次，她不知好歹的有些责怪他们退得太快。
那大殿中仅有的三个孩子，族长一左一右抱走两个，栝楼还满脸惊恐的爬着殿门口那几乎比她还高的门槛。
身后是一只飞跃而起的软虫！
“栝楼！！”
林恬恬撕扯呐喊，但她与那个和她亲近的孩子实在距离太远了。
她的心在颤抖，心脏的搏动声越来越大，像打鼓一般，心底有个熟悉的声音越传越大——
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殿中一个身影突然闪至栝楼身侧，抓起她用力扔向外面，自己却躲闪不及后背正好接住软虫。
下一刻他的四肢胸膛便爬满软趴趴的虫子，交叉纠缠，直到一头秀丽的夹杂着几缕红丝的绿发也被完全掩埋。
一座蠕动的虫山轰然倒塌，虫子散去之时，地上只剩下破烂的衣服。
桑叶？！
林恬恬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熟悉、不熟悉的人掩埋在虫海中。
绿色的星光随着祈祷的人一个个死去消散，林恬恬的心中、脑中渐渐的听不到那道熟悉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