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下,几条似蛇般的长条生物拉着一个巨大的长格子在地下游行。
就像现世中的地铁。
每隔几米就会有一个小窗口,透过铁栏封禁的窗口内望进去,只能看到一块黑漆漆的地板,偶尔能注意到几个黑影窜动。
其中一个窗口与众不同,铁栏上附着密密麻麻的藤蔓,正在奋力将铁栏拉开。
锈迹斑斑的粗短铁栏上留下了绿色的印渍。
像是突然受到惊吓,所有的藤蔓如潮水般退却。
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桑晨将藤蔓全都收起来。
距离他和桑葛被抓不知道过去多久,他不是喜阴的植物,这处监牢的管理者们甚至没有发放任何食物,他早就失去了感知时间的能力。
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沦陷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与混沌中,彻底失去反抗的勇气。
相比烦躁的桑晨,坐在墙边角落的桑葛自在多了。
他闭着眼睛靠坐在墙边,颗粒明显的服饰衣摆将他双脚完全覆盖,双手安分的垂在身前,异常乖巧。
离他不远处的墙面缝隙里挂了一串下垂的花束,多朵小花簇在一起,每一瓣都形似鸟爪。
在族中桑葛就喜欢在各种地方插花,听别人交流,如今到了这种地方竟然还留着这个习惯。
尖尖的花瓣犹如会呼吸一般,偶尔会舒展开收拢的花边,一小簇一小簇的花绽开抖动,复又合拢。
桑葛的表情也会随着花束的动静做出细微的变化。
桑晨早就拿他没办法了。
他只能一个人注意走廊的动静。
细密的铁柱外是一条格外宽阔的走廊,桑晨看向走廊黑暗的深处,那里走来一列脚步整齐的兽人。
领头的兽人拎着一只垂着九尾的银白狐狸,腹部开了一道深刻的伤痕,隐约可见粉白的肠子。
后面的兽人手里几乎都夹着陷入昏迷生死不知的兽人,目不斜视从他所在的地牢前路过。
他从铁柱缝隙底伸出手,细细的藤蔓跟上队伍最后的兽人,或许是严重的营养缺失,藤蔓的灵活度大幅下降,很快就被兽人发现了。
藤蔓就如同他的手脚一般。
桑晨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只肮脏粗粝的大脚狠狠碾压,交织在一起的藤丝被碾分。
他吃痛想要缩回,对方却不放过他,硬是将藤蔓踩成碎渣。
毫无办法的他只能自行截断藤蔓。
黑暗中没有岁月,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队兽人路过,其中甚至有一个雌性。
队伍经过桑晨面前时,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味。
薄弱的同族气息,夹杂着蛇兽、狐狸、羽兽甚至还有猿族的混乱气味。
沉浸在聆听中的桑葛醒过来,轻轻吐出两字。
“素玉......”
滴滴滴滴......
略有些急的水滴滴落到水洼中的声音传来,一点点在耳中放大。
林恬恬只觉得自己躺在充满沙石颗粒感的地上,脖子抵在墙上,稍一动弹便传来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微微睁开眼,只能看到对面墙上的一扇小窗,不断有黑影掠过的昏黄光线下,几个人影聚在窗下的桌子上。
强烈的疲惫感使她无法睁大双眼,在边界模糊的视野中,她好像看到有个兽人在手上不停地割开好几道口子,将自己的鲜血分给别人喝。
林恬恬再度昏睡过去。
黑暗中不记光阴,距离林恬恬醒来已经有段时间了。
她能感受到这是一间持续行进中的房子,偶尔会遭遇颠簸,会经过完全黑暗的地带,也会经过稍有些光亮的地方。
借着短暂的光亮时间,她看清楚了自己所处的房间。
这里大概有十几平大小,除开她背靠的出口,其余的墙边都订了一圈木板。
她就坐在出口的右侧,侧前方是小方块大小的窗,竖了几根类似铜铁的棍子。
地牢右侧躺着一群带着幼崽的兽人,幼崽躺在各自父母中间,一点也没有深处险境的害怕。
其中一只羽族幼崽将自己埋在翅膀下,好像隔绝了林恬恬的注视,眼睛却忍不住在翅膀后看她。
窗户正下方是年迈得无法动弹的老兽人,即使没有力气,还是正对着门口努力挺直背坚挺地坐着,是所有人第一眼进来就会看到的景象。
左侧是年轻的兽人们,他们面无表情,对上林恬恬望过来的视线也只是冷淡移开,翻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她。
唯一对林恬恬散发善意的是其中一个青年,褐色短发,娃娃脸,笑起来就像个天使,他的手腕上有无数条深可见骨的疤痕。
歪歪扭扭,像蜈蚣爬行。
这个地方没有生机,有的只是日复一日无所事事的沉睡。
这里无法向外传递消息,也无法受到任何信息。
有的只是不知道哪一间地牢里传来的肉搏的声音,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谁也不敢去想那里发生了什么。
像林恬恬这般还散发着活力的眼眸,在这里就如黑夜中刺眼的烈阳,甚至灼伤了他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林恬恬还能和系统保持联系。
她靠坐在墙边,双手抱胸,和所有人一样闭眼休息。
脑海里泛着细微电流声的中性电子音正不间断的讲述着一个个故事,来打发时间。
[从前有个漂亮的小姑娘,喜欢带着一顶红帽子,大家都亲切的叫她小红帽。
小红帽带着妈妈给的蛋糕和红酒去看森林里生病的外婆。
森林里的书长高了许多,小红帽找不到方向,翻过比她还要高的灌木丛,她遇上了高大俊美的灰狼。
巨大的嘴巴在小红帽头顶打开,低沉的声音如大提琴般动听......]
[从前有一个虔诚而善良的女孩,她每天都去母亲的坟头哭泣。
冬去春来,年轻而富裕的父亲娶了新的妻子......]
[从前有一根勤劳的系统,因为不停讲故事耗尽了能量。]
系统陷入沉默,她的世界再度安静下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隐隐约约传来歌声。
幼崽们爬下床,手舞足蹈。
也有左侧墙边的年轻兽人会爬起来加入。
那个长着一对洁白羽翼的羽族幼崽高举着稚嫩短小的双手抬过头顶,晶亮的圆润眼眸闪着细碎的星光。
林恬恬鬼使神差的站起身,模仿他们挥舞双手,身体也摆动起来。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林恬恬心中一颤,立刻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呵呵。”
阴影中传来低低的笑声,林恬恬抬头看去。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兽人。
顶着一对巨大的鹿角,领口宽松粗糙,露出一小块胸膛。
“你跳得很好看。”
与平凡的长相不同,他的音色十分优越,就像高山之上的水流拍打礁石,清透干净。
林恬恬的脸一下子红了。
兽人名叫鹿鸣。
在黑暗中她很难看清楚鹿鸣完整的长相,但那一对鹿角、略显虚弱的清透嗓音,和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双眸在林恬恬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在此刻,他成了林恬恬最好的朋友。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恬恬从昏睡中醒来,鹿鸣宽厚的身影挡在她身前。
她从鹿鸣身后望出去,几个年轻的兽人正在分食房间中最后一个老兽人。
微弱的灯光下,暗红的血液从其中最强壮的兽人嘴角淌下,立刻有其他兽人前仆后继攀上他的肩膀,舔舐他嘴角淌下的鲜血。
一点都不浪费。
寂静的黑暗仿佛一头猛兽,将他们最后的防线吞噬。
房间里的成年兽人们一个个消失了,堆在角落的骨头越来越多,只剩下虚弱的林恬恬、鹿鸣,和在他们庇护下,躲在他们身后疯狂哭喊的幼崽以及那个宛如天使的娃娃脸。
他曾经割开自己的手腕抚慰兽人们干涸的喉咙,可现在手下沾染最多兽人生命的还是他。
当他将手伸向幼崽时,林恬恬清楚的看到了鹿鸣眼底的挣扎。
鹿鸣站起来,骨节分明的大手十分轻易的抓住了娃娃脸的脖子,捏断,分尸。
然后分给所有的幼崽。
这是林恬恬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刻,她看见鹿鸣向自己走来,注视着他捧着暗红的血液喂给她。
!!
这段时间她就是这么活下来的吗?
她想吐出口中腥臭却能救命的血液,身体却熟练的将所有液体吞下。
当她以为这就是至暗,腰间蓦的传来一阵剧痛。
几个幼崽竟然咬住了她,她抓住那对白色的羽翼,手中的力道渐渐流失。
......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鹿鸣。
只剩下她。
墙壁滑行,推格子般将林恬恬推到了另一间地牢。
走廊里又路过一队脚步整齐的兽人,地牢中的某个房间又多了几个昏迷的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