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昭站在祭拜的人中,默默看着上方的牌位,此时,巨大的寿材摆在中央,已经穿好了杠,等着时辰一到就抬棺起灵,如此高远侯就入土为安,上面的灵位也可以撤了,这场丧礼就算结束了。
也就是,永别了。
他站在那里,恍惚间能看到高远侯的音容笑貌,就好像高远侯从那个木头的床上走下来,和自己打招呼,举止还是那么雍容闲雅,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睿智深邃,能把他从头看到脚,看得透透的。
恍惚间,他自己好像也跟君侯打了个招呼,两人似乎就在似梦非梦的状态中闲聊,有说有笑,至于聊了什么……汤昭不知道。
那是在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一种状态,汤昭不能得知,他也不大想得知。也许不知道他能够留得更久些,如果清醒了,这一切就烟消云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和高远侯一起停止,默默对视。高远侯冲他笑了笑,如飞鸿一般翩然而去。汤昭一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眼前又是一片白茫茫,唯有灵位和棺木漆黑。不由潸然泪下。
他无声的落了一会儿泪,渐渐平静。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肯大张旗鼓来的缘故,那样虽然能表明他的立场,为云州撑腰,却太嘈杂了。他想安安静静的等一会儿,想哭就哭,想沉默就沉默,静静等上一阵,等到起灵出棚,自然有更长久的时间去处理人间的琐事。
这时候,他突然心中一动,目光抬起,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人。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刑总:自己在这里,一切没有问题。
除了刑极,汤昭察觉到还有其他人在看他,比如刑极旁边那个颇为挺拔的年轻人,不过他没有心情招呼其他陌生人,也就是刑极才需要致意。
刑极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一扯,大概是想笑一下,然后默默退到幕后。
汤昭默默转过眼神,再去看灵前,就听刑极和那年轻人说道:“这不是只有两个人吗,你怎么说三个呢?”
汤昭微感惊讶,这才多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
他也不过是个剑客,居然能看到长乐?
看来这是个可造之材呢。
他就这么站着,过了一会儿,王飞……也就是元盛飞出来了,宣读皇帝的圣旨,汤昭懒得行礼,先一步滑了出去。无非是先是祭文,对高远侯的表彰,还给了她“忠靖”的谥号,然后正式册封傅衔蝉为云州都督,又封亭侯。
亭侯比高远侯和扶光侯低上一等,但也是正经的侯爵,所以以后傅衔蝉也可以称为君侯了。看来皇帝还是很给高远侯面子,汤昭仔细听那声势,听到“折我肱骨,夺我栋梁,呜呼哀哉”这些套话时,居然听出几分真情实感来,似乎皇帝还真的挺舍不得高远侯的。
然而后面一部分,居然还有给汤昭加食邑的内容,足足加了五千户,四舍五入就算是万户侯了。如今虽然食邑都是虚封,但也代表汤昭的品轶非常高,搞到了和高远侯追封的地位差不多。
汤昭先是惊奇,紧接着便猜到:皇帝和前线有联系,大概已经知道汤昭今非昔比,已经是超脱人间的剑仙了。所以需要皇帝主动示好。当然封官对汤昭毫无意义,反而显得他好像是皇帝的臣属,汤昭也没出去接旨谢恩什么的。
最后一套流程走完,高远侯的灵枢终于抬出了灵棚,出城往墓地去了。
一切流程很正常,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明明汤昭看到了不少生面孔,明明人群中藏龙卧虎,但这龙虎都老老实实盘着,并不出来兴风作浪,让汤昭有点失望。
“怎么,你这是失望了?”
汤昭不回头就知道是谁,道:“刑总难道不失望?”
刑极从里面牵马出来,道:“我失望什么?能安安稳稳的送君侯最后一程再好不过了。如果谁在君侯的大礼上捣乱,我必将他们全家骨灰都扬了。”
汤昭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也是这么做的,比如龟寇。
刑极道:“跟着去吗?”
汤昭点点头,他既然来自然是要送君侯到入土为安的。
刑极点头,示意后面那个年轻人把马牵上来,让汤昭骑着跟着队伍一起出城。
眼见那年轻人过来,汤昭问道:“不知少君怎么称呼?”
那年轻人一怔,紧接着一阵兴奋,又有些紧张,忙道:“回禀殿下,卑职是易夙,久仰殿下大名,今日一见,风采更胜闻名。”
汤昭微笑道:“少君过奖了。易少君有超凡之才,将来大有可为。你要去送灵吗?”
易夙道:“卑职没有资格。”
汤昭道:“若是这样,里面有一位年轻剑侠,你能找到他,可以和他交流交流。”
指点他去找卫长乐,汤昭上马和刑极跟着队伍出了城,两人一起坠在队尾,若以职务论,刑极本不该在这个位置的,应该再往前面去,但他本来就不是以职位来送殡的,只是以私人名义送一程,因此便随意的落在后面。
其实他和汤昭并肩而行是很扎眼的,但是两人这么行来,居然没有任何人多看一眼,刑极便猜测是汤昭的手段,至今还在隐藏,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大张旗鼓的出来,对着亲友,对着敌人说点什么呢。”
汤昭道:“要是有事,我应该出来镇场面,没事我出来做什么?云州的中心当然是云州都督,傅都督。”
刑极叹了口气,他想说:“君侯在时,本来是属意你来继承云州的”,但想了想没有吧话说出口,这种造成误会的话,就算是在汤昭面前也不应该说,只道:“本来可能有事的,但是你昨天把事平了,自然就没有事了。”
汤昭道:“也是凑巧,或许真是君侯在天之灵保佑,让我发现了贼人的阴谋,不让她老人家最后还收人侵扰。”
他将昨晚遇到龟寇的事说了,听到又是仙人又是龟寇皇帝的,那么大阵仗,刑极也是愕然,紧接着后怕——这若不是提前被发现了,让他们今日闹起来,就算是汤昭及时制止,这中天府也非得损失惨重不可。
君侯一生救民于水火,难道最后的丧礼还要让百姓重新陷入水深火热当中去吗?
这件事能在水面下波澜不惊的过去,或许真的得说是君侯在天有灵了。
“那个龟寇朝廷还有人吗?如果有人就交给朝廷。云州不沾这个麻烦。”其实以刑极的脾气,但凡留下一个活口都要剁碎了才解气,但君侯不在了,行事必须权衡利弊,把麻烦多扔给朝廷才是好的。
汤昭道:“倒是有两个,我这里有一个叫什么王的,金乌殿下那里那个应该是什么太子,这就是剩下的大鱼了。回头我处理给王飞。对了,刑总——”
他神色严肃:“检地司应该清理一下了。”
于是他将检地司出了叛徒之事跟刑极一五一十说了,道:“那个跑腿的已经是巡察使,想必幕后黑手更加贵重,检地司已经烂了一大块。”
他本以为以刑极的脾气,必然要勃然大怒,然而刑极只是愣了一下,道:“君侯才去世,他们就忍耐不住了啊。”
汤昭忙问:“谁?”
刑极道:“不是一个两个。阿昭,你别以为检地司多么好,它以前非常之烂,烂到底的。只是君侯这些年一点点修补,让它慢慢变好了,就像一个人本来病入膏肓,现在用药一点点治好了。但是只能说大病看着无恙了,内里还有很多暗伤的。要一一拔除暗伤,才是个健全的人。这些事本来君侯要一点一点去做,可惜天不假年,现在把任务留给了我们,这也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
汤昭点了点头,当初君侯在的时候,一切都欣欣向荣,但焉知不是她凭借个人威望把很多事情压下去了?一旦她离开,很多问题都会重新翻出来,这都是后人都要面对的事。
汤昭沉吟道:“如果需要我……”
刑极摇头道:“你就远远的看着,比什么都有用。只要你让大家知道你还在,就是莫大的支持。”
汤昭点了点头,虽然没有明言,但他和刑极都知道,如今他身份不同,已经不适合插手云州的事了。不是说云州遇到灭顶之灾,他还要囿于规则袖手不理,但确实不适合直接插手日常管理包括人间层面的斗争。
如果当初汤昭及时赶了回来,从高远侯手中接过旗帜,成了名正言顺的云州之主,那么虽然剑仙当个诸侯很跌份,但别人也不能说什么,他做什么都算名正言顺。但他既然没回来,云州又有了正式的继承人,那么他就理应退避三舍,不要另起风波。
汤昭说道:“一会儿等君侯下葬,我会大张旗鼓的出现,跟傅都督交流一下,然后在及春城上空留下一道光,代表我的意志。然后,应该就会离开了。”
刑极神色惆怅,道:“本来说你这小子成长起来能够并肩战斗的,结果只看到你擦肩而过跑到前面去了。这也怪我太弱小了。”
汤昭正色道:“这怎么怪刑总你呢?”
“嗯?”
“要怪就怪我太强了。”
“滚蛋!”
眼见忘青山在望,刑极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汤昭想了想,道:“人间和天魔有三年休战期,我会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修炼,然后……制作培养一个强大的道具,让实力再上一个台阶。三年之后,等战火重燃,如果我能找到一劳永逸的方法,就解决天魔界。如果找不到,至少也要先解决天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