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贵回过头,就看见一个精致得和所有人格格不入的漂亮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紫灰色的单层毛呢外套,明明是非常容易显土的颜色,可因为她皮肤白得发光,腰背又挺拔,反而有种难以模仿的矜贵气质。
外套里面是件白衬衫,下穿一条灰色直筒长裤,衬衫下摆扎进裤子里,配短筒黑皮鞋,显得腿又直又长。
这个人站在这间小洋楼房里,不仅不像他们一样突兀,反而格外般配,让人一下子就能猜到,她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周贵微微愣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般配又怎样?
他已经查过了,这小洋楼之前的主人是个走资派,去国外留学,学得全都是资本主义习气,满身的洋毛病,不然也不会,把房子修成现在这副洋鬼子模样。
眼前的女人赁这种房子,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因此他不仅不听云岁岁的话,反而不屑地笑道:“三思后行?嘿,你们这些卖国贼,就爱咬文嚼字!”
“我不三思又咋的?你不会想说你家亲戚是谁谁谁,让我等着瞧吧?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多大的领导干部咱们没斗过,你不就是有个当兵的老公?滥用职权把自己家属安排在国家的房子里,别说是你,你老公也照样得挨批!”
他越说越激动,语气中的自豪和疯狂毫不掩饰。
云岁岁莫名觉得很悲哀。
她面上没有丝毫畏惧,语气依旧淡淡道:“你误会了,我劝你想一想不是因为我肆无忌惮,而是为你好。”
革委会里大多都是年少气盛的青年人,做事也大多冲动,如果他们再深入打听一下,就会知道这间屋子不仅是从黑五类手里没收的,还是文化局的重点关注对象。
而如果他们在仔细调查一下,也会知道她不单单因为是顾钧的妻子才会住在这里。
这间房子,更大程度上是部队给她之前所受委屈的补偿。
而她虽然没问过顾钧,但也知道,43军肯定是付出了对等的代价,才能获得房子的暂时使用权,文化局那边也肯定打好了招呼。
不过这些,显然周贵都是不知道的。
看着云岁岁信誓旦旦的模样,他只觉得好笑。
“装,使劲装,吓唬谁呢!”
“别说你男人只是个小小的副团长,他就是天皇老子,今天也得给我跪着检讨!”
“之前军区的王司令知道吧?还是参加过抗战呢,不也叫我们给斗倒了?你以为你有后台就能相安无事,别做梦了,一切不利于人民的声音都将被人民粉碎!”
楼上有人高声附和道:“没错!”
“周哥,三楼一整楼都是四旧!”
周贵眼睛顿时一亮,好像抓住了把柄似的,大喊道:“都给我砸,往楼下扔!”
说罢,他又指着云岁岁,命令道:“你就给我在这看着他们砸!”
云岁岁眯起眼,冷冷开口:“你敢。”
“我踏马有啥不敢!”
周贵虎目一瞪,挥手高喝:“给我砸!”
楼上都是从最开始就跟着他的红小将,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有多么生气,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手里的东西对准了云岁岁的头。
到时候就说是不小心砸到的,谁能计较,谁又敢跟他们计较?
看着云岁岁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周贵突然来了兴致,狞笑道:“这样吧,咱们大家来给这位走资派小姐来个倒数怎么样?让她听听人民的声音!”
“好!”
所有人齐声应和。
云岁岁紧咬嘴唇,做出气急败坏的模样。
而她越愤怒,那些人就越高兴。
跟随着周贵狂笑大喊:“来,3、2……”
“1”刚刚吐出一个气音,门外就传来一声急切的大吼:“慢着,我看谁敢砸!”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冲进来,那步子迈得,比云岁岁这个小年轻都矫健。
周贵看到他,顿时笑了,笑容讽刺又意味深长,“呦,帮手来了!”
“这就是你男人?就为了过这么几天好日子,你可真是不挑。”
云岁岁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是,大兄弟,你这是什么眼神呀?
就算这位看起来老当益壮,但这个年纪早该退伍了吧?怎么可能还在军中担任要职?
周贵却把她的表情解读成了难堪,笑容咧得更大了,十分恶劣地说:“你以为来个老头我就不敢砸了?告诉你们,这些破烂儿,我一个都不会留!”
说着,他还一把推开那位老人家,“滚,待会再收拾你!”
老人家一个踉跄,却还是坚挺地站住了,皱着一张脸道:“不能砸不能砸啊,这些都是文物,上头批了条子的,砸了要出事的!”
“少在那扯大旗糊弄人,谁说都没用,这里我说了算,砸!”
周贵朝旁边两个红小将眼神示意,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还想伸脚踹他的膝盖窝,让他跪下。
云岁岁看不下去,正想上前,就听外面又传来气喘吁吁地吼声:“住手!周贵,你踏马敢给老子动手试试!”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公安。
没错,还是熟人廉清和他徒弟。
周贵看到来人,顿时惊愕地看了云岁岁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人脉竟然这么广,能请来自己的顶头上司。
事实上,云岁岁还真不认识这人是谁。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只见周贵上前扶住那道累得快站不住了的身影,“郝主任,你咋来了?”
“我咋来了?”
郝主任咬牙切齿地给了他一比兜,“你踏马也好意思问!”
“我还没问你呢,谁让你来的?啊!你打报告了吗?”
周贵有些不服,但语气还算恭敬:“主任,情况紧急,我要是不赶紧来的话,万一他们把四旧转移了呢?报告之后再补不也一样?”
“一样你爹!”
郝主任都要气死了,“回去我再收拾你!”
转过头,他连忙挤出笑脸,朝云岁岁走过来,“您是云大夫吧,真不好意思,大贵他脑子一根筋,受了坏人鼓动才会来打扰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跟他计较!”
还不等云岁岁回答呢,周贵就不服气地喊道:“郝主任,你咋能跟走资派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