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晋逸辰惨烈的笑声不断从冥灵台内传来。那笑声凄惨又狷狂,听起来有些瘆人。
苏槿夕的面色一变再变,渐渐地,有些惨白。
虽然类似的话已经听了很多遍,但再听到,苏槿夕的心底还是有些沉痛,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拽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晌之后,苏槿夕的眼底骤然闪过一抹寒光。
“生机只有一次。晋逸辰,我只问九容的魂灵在哪里,你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起来,我便放你从冥灵台出来。若想不起来,你便在里边和他们一起作伴吧!”
说完,苏槿夕也不多逗留,离开了冥灵台。
之后晋逸辰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惨烈,有时候在冥王殿中,甚至都能听到他的叫声。
可是,第一天过去了,晋逸辰依旧没有说出关于九容的任何信息。
第二天过去了,依旧没有说出。
第三天过去了,依旧没有。
此时,从冥灵台传出来的惨叫声已经越来越稀少,越来越虚弱。甚至有时候连着好几个小时都听不到,以至于苏槿夕都会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这九幽冥台,没有几个人能守得住,他竟在里边呆了三天,想来也是个硬骨头。若不是嘴巴硬不说,便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云弈道。
苏槿夕一脸的沉着,微微点头,然后一脸的冷漠,道,“既如此,那就让他一辈子呆在里边,永远都不要出来好了。”
云弈瞧着苏槿夕的目光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嘴角豁然一笑,道,“看来你也是个狠角色。”
苏槿夕的目光瞧向了不远处走来的夜幽尧,“那要看对什么人了。”
“云弈,和我们一起离开吧!”苏槿夕道,“等明年三月桃花开,我便随你一起,去灵境台救她出来。”
“好!”
夜幽尧刚好走到二人的身边,问,“在说什么?”
“没什么!”苏槿夕仰头,冲着夜幽尧甜甜地一笑,“明日一早,我们便回邺城吧!”
远处九幽冥灵台上一阵阵的惨叫声依旧,夜幽尧也没有多问,也应了一声,“好。”
次日一早,三人便出发,回了邺临城。
慕容祁不是中毒,是被人施了咒。既然是云弈施的咒,自有他的解法。
云弈解开慕容祁身上禁咒的那一晚,皇宫之中一片欢腾雀跃。东陵凰和慕容祁在重华殿中抱头痛哭,小辛夷也在一旁哇哇大哭。
苏槿夕远远地瞧着,没有进去打扰,一脸兴味地转身。从重华殿走出来的时候,便遇上了一身玄黑色长袍,站在不远宫廊处的夜幽尧。
柔柔的月色照耀在他漆黑浓墨的身上,沉寂在夜色之中,是那样的静谧,美好。
苏槿夕一身月白色长衫,行动衣摆犹如月下流水一般,缓缓朝着他走了过去。
“夜幽尧!”
“恩!”
夜幽尧一脸柔和地望着苏槿夕,将她散乱在鬓角的一抹发丝轻轻捋到了耳朵后面,然后牵起了她的手。
红墙绿瓦的宫墙之下,月色佛风柳,悠悠美好,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缓缓朝着宫墙外而去。
“夜幽尧?”
“恩?”
“夜幽尧?”
“恩?”
“夜幽尧?”
“……”
“夜……”
苏槿夕一个“夜”字刚出手,忽然被夜幽尧抱了个满怀,紧接着,落下了深深的一吻。
三日后,夜幽
尧将南离的传国玉玺交回到慕容祁的手上,慕容祁拒收。也不知道当日二人在勤政殿中说了些什么,直到傍晚时分,夜幽尧才从勤政殿中出来,手中并没有传国玉玺。
七日后,中宁大军由蓝玄明带领,长驱直入南离,从边境到邺临城下,二十七道关卡,没有一道关卡阻拦,直入南离皇宫。宫内早已人去空空,不见太上皇、太妃、皇帝慕容祁和东陵凰的踪迹。
一个月后,中宁皇帝驾崩,夜幽尧称帝,合并中宁、西云部分国土,及淮疆、南离,国号为“天齐”,年号“天元”,与北方北堂一族统治下的翼国形成南北朝分庭抗礼趋势。都城重新修建,扩建在原中宁幽王府之上。封苏槿夕为皇后,后宫三千宫院犹如虚设,没有一妃一嫔。
两个月后,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瑶城,蒂梅园。
远远,梅林之间便能听到苏槿夕的声音,“使劲儿,使劲儿啊!夜幽尧,你使劲儿啊!”
“苏槿夕!”
“夜幽尧,使劲儿啊……”
苏槿夕两手攥着两把串好在竹签上的肉和蔬菜,正在烧烤炉前烟熏火燎地烤着,忽闻夜幽尧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儿,扭头望去,“噗嗤……”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
“夜幽尧,你……哈哈哈,太好玩了,哈哈哈,不就烧个火,你怎么还能把自己烧成这样?”
只见夜幽尧原本俊美无双的脸颊之上沾满了灰尘和烟灰,头发丝也被烧掉了好半截,瞧上去又可怜,又无辜,又好笑。
苏槿夕实在忍不住了,索性扔掉了手中的肉和蔬菜,捧腹大笑。
“苏槿夕!”夜幽尧豁然起身,一把拽住了苏槿夕的手腕,面色冷寒,却又无奈。
苏槿夕笑得眼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连忙抱着夜幽尧的手臂求饶道,“夜幽尧,幽王殿下,哦,不,我的皇帝陛下,你……你就饶了我吧!我……我不是故意……故意要笑你的。”
“你还笑!”夜幽尧的面色更冷了几分。
苏槿夕笑道,“我……我实在忍不住啊!”
闻声,有人掀开屋帘子,从里边走了出来,正是东陵凰和慕容祁,身后还跟着抱着孩子的绿篱和花嬷嬷。
瞧见夜幽尧和苏槿夕的模样,众人齐齐一怔,花嬷嬷“哎呦”一声,“陛下,老奴就说这种事情不能让您来做,您瞧瞧您这一身的灰尘。”
说着,连忙将手中的夜麟阙递给了身后的一名嬷嬷,朝着二人走了过去,将苏槿夕从地上扶起来。
“皇后娘娘,快扶陛下进去洗把脸吧!这里交给老奴来收拾。”
苏槿夕瞧着夜幽尧的模样,“噗嗤”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东陵凰道,“还说让我们安心地在里边等着,你夫妻二人要给我们烤肉吃,这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苏槿夕,你考的肉呢?”
“这不是火升不起来嘛,又不能怪我!要怪,你问夜幽尧去,他负责烧火!”
夜幽尧漆黑着脸,没有说话,率先进了屋。
东陵凰笑道,“你将责任推了个干净!我和慕容祁可是连江山都拱手让给你们夫妻了,竟连你们一顿肉都吃不上,说什么也不行,今日这炖肉,我吃定了。”
“好,给你们吃,给你们吃!”苏槿夕道。
东陵凰一脸的认真,道,“吃你和夜幽尧亲手烤的。”
“好,等
花嬷嬷将火升起来,我们就出去烤肉,亲手烤给你们吃!”
“这还差不多!”东陵凰道。
“肉肉,肉肉……”夜麟阙比别的孩子发音的早一些,在一旁支支吾吾地喊着。
苏槿夕进屋的时候,顺手摸了一把夜麟阙的脸蛋,“乖儿子,你还小,不能吃肉哈!”
“肉肉……肉肉……”
苏槿夕一脸的无奈。
“一个两个的都喊着吃肉,这皇后……也不好当哇!”
“哈哈哈……”
顿时,屋内的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苏槿夕在一阵阵笑声之中朝着众人扫了一圈,有东陵凰和慕容祁,自不必说,还有宗惜姿和慕容云海,宗瑞安,宗天佑,苏钰、蓝玄明父子,甚至,连天医门的医尚和药武都到了,挤满了屋子。
但这满堂的热闹之中,却唯独少了三个人——吴尊、唐雪和九容。
九容自不必说。那日在北境醒来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吴尊和唐雪。
她也曾问过夜幽尧,夜幽尧只说见着她醒了,吴尊便离开了。
唐雪一向都是吴尊走到哪里,便追到哪里的,她随吴尊而去,也是必然的。
但不知为何,这几日心底总是有些惶惶不安,且好几次做梦,都梦到吴尊满身是血,面若枯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这样的梦又意味着什么,但是无论他们在这世间的哪个角落,她都盼着他们日日安好。
“皇后娘娘!”苏钰见苏槿夕愣怔出神,得体地提醒了一声。
苏槿夕回神,众人依旧欢喜地笑着,“大家先喝茶,先喝茶哈!本宫和陛下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说着,便和夜幽尧进了内屋。
婢女端了热水和换洗的衣服进来,正要给夜幽尧洗脸,夜幽尧冷声道,“苏槿夕,你来!”
苏槿夕听出夜幽尧语声中的霸道和不容置喙,便朝着夜幽尧走了过去,让两名婢女退下。
她淘了干净的毛巾,正要给夜幽尧擦脸,却被其一把拽住了手腕,紧接着,扯着狠狠逼近了他的眼前。
苏槿夕连忙用手抵住他的胸口,“夜幽尧,你做什么?”然后用眼神示意,前厅还有众人。
却不想,夜幽尧不管不顾,又将他的身子扯着靠近了自己一些。
“苏槿夕,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朕都敢戏弄。”
苏槿夕一脸的无辜,“哪有?冤枉啊陛下,是你说了要和槿夕一起给大家烤肉的,也是你答应要帮我烧火的,你发挥失常,能怪谁?难道你还要赖到槿夕头上不成?”
“发挥失常?”夜幽尧的眉头狠狠跳了跳,紧紧地凝着。
苏槿夕的目光有些游移,“那个……好像不应该用这个词哈,陛下你本来也不是和庖厨打交道的人。那个……不拿手,不拿手哈……”
话音刚落,腰间猛然一紧,夜幽尧的吻便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苏槿夕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一句话也不敢说,更不敢反抗。
好半晌,直到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的时候,夜幽尧才在苏槿夕的嘴唇上惩罚式狠狠噘了一口,放开了她。
苏槿夕连忙退后两步,调整呼吸,顺便擦了一把嘴巴,狠狠瞪了夜幽尧一眼,“禽兽!”
夜幽尧一脸得意傲娇地瞧着苏槿夕,缓缓撑开了双臂,示意苏槿夕伺候自己洗漱更衣。
“禽兽!”苏槿夕
又狠狠骂了一声。
“还不过来!夜幽道,“难道是等着朕过去?”
“天杀的禽兽!”
苏槿夕骂骂咧咧地捡起毛巾,又重新淘了一遍,开始给夜幽尧擦脸。
一点,一点,将脸上和身上的灰烬擦洗干净,又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苏槿夕算是瞧明白了,其实她早就瞧明白了!和夜幽尧犟,她从来捞不到什么好处,尤其单独相处的时候,那个被拱的无奈求饶,被吃干抹净的总是她。
夜幽尧忽然握住苏槿夕的手,“朕这一生,只对你一个人禽兽。”
苏槿夕抿着唇仰头,狠狠在夜幽尧的胸口捶了一拳头,“敢禽兽别人,你试试!”
换完衣服,两人携手从内室走了出去。
花嬷嬷刚好进去,“皇后娘娘,火烧起来了!”
苏槿夕往外走,道,“我给你们烤肉去!”走了两步,又停驻,转身问夜幽尧,“陛下,你烧火吗?”
夜幽尧虽没有说话,却是无声地跟上了苏槿夕。
医尚和药武起身,道,“我们去帮忙!”
“对,我们去帮忙。”宗瑞安也道。
慕容云海的道,“外面虽下着雪,但是火烧起来也不会冷,我们都出去吧!”
“好好!”宗惜姿道。
于是,又让几个侍从将桌子、椅子、茶杯全都搬到了外面。
沉静寒冽的蒂梅园之中,一下子热闹起来。
有人切菜串菜,有人烤肉烤菜,有人打雪仗。夜麟阙和小辛夷的脸蛋在大雪之中被冻得红扑扑粉,嘟嘟的,却也跟着大家“咯咯咯”地笑着。
花嬷嬷道,“皇后娘娘,老奴还是将小太子抱进去吧!天冷,怕懂坏了。”
“男孩子,哪儿有那么矫情?”苏槿夕将手中几串肉给了东陵凰,用肉油腻腻的手指在夜麟阙的脸颊上揉了揉,“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一身梅花香?”
花嬷嬷还是觉得不妥,“皇后娘娘,小太子还这么小,会不会太严厉了一些?”
苏槿夕和东陵凰一边吃着烤肉,一边道,“这算什么严厉?他这辈子,大业都是父辈们打下来的,未来的江山也定是坐的稳稳当当的,没多少苦头能吃。若不从小便管的严格一些,如何守得住这大好河山?要知道,守江山可比打江山难多了。”
说完,塞了一串烤肉给花嬷嬷,“吃两口,吃两口!尝尝本宫的手艺如何。”
花嬷嬷一脸的受宠若惊,苏槿夕让一旁的护卫抱着孩子,“你安心吃便是,吃完了我再烤。”
不远处的蓝玄明也是听到了苏槿夕的这一番话。
起初,她是不赞成苏槿夕做夜幽尧王妃的,认为这个女人定会祸国殃民,未来大秦的皇后,应该是南宫洛云那样的。
后来被苏槿夕的坚强、坚韧和能力蛰伏,虽然不再反对,但依旧觉得,这个女人的光芒配他们的殿下,还是暗淡了一些。
但今日听得她说这一番话,让他忽然认识到,这个女子不但坚强、坚韧、勇敢,她还睿智、聪慧、果决,在大是大非面前拎得清,拿捏得准。
让他终于意识到:只有苏槿夕这样坚韧、勇敢又睿智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们的帝王。
思索着,蓝玄明不由得扶着自己左手残缺了一根小指的部位,出神。
苏槿夕嬉笑间一扭头,无意间便对上蓝玄明的眸光。
蓝玄明恍然回神,脸上从容
一笑,端起桌上的酒杯,朝着苏槿夕恭恭敬敬地举起,然后仰头喝下。
苏槿夕嘴角微扬,也是无声一笑。然后用盘子盛了几串儿烤肉,给不远处一个人孤寂坐着的云弈送了过去。
“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云弈拿起一串儿肉,“瞧大家吃的那么开心,自是很不错!”
苏槿夕道,“不错就多吃两串,说了等三月开春便跟你去灵境台,就一定去,这一次决不食言。”
“三月……”
云弈握着烤串儿并没有吃,目光瞧着远处有些空洞,声音也有些悠远。
苏槿夕道,“也没几个月了,很快的!再不吃,这肉可就凉了。”
云弈回神,淡笑着吃了一块肉,“味道果然不错。”
苏槿夕正一脸的得意,云弈又取下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酒。
“好肉,好酒,好景,如果再有一曲,今日也便完美了。”
苏槿夕转眸,瞧着大家吃得开心,喝得也开心,确实韶光不错,只缺一曲,便兴致索然,从彼岸镯中将凤凰琴拿了出来。放在了身旁的石桌上。
谈什么曲子呢?
琢磨了半晌,苏槿夕终于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纤细修长的指尖搭上琴弦,轻轻触碰,弦声悠扬,指尖飞扬间,……一曲乐起。
沧海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
苏槿夕一边弹奏,一边轻唱,唱到后几句的时候,众人虽不知道歌词,但也能跟着旋律开始哼唱节奏。药武、医尚、宗瑞安等人甚至还能用竹筷在杯盏上敲出合拍的节奏来。
蒂梅园外,皑皑冰雪天地间,冰面上飘荡着一艘小船。船头上一名身穿蓑衣的老翁正在划船,船舱里,躺着一个人,全身上下都被宽大的黑袍遮着,看不清他的脸和身形,只瞧见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指从宽大的袍袖之中伸出来,攥着个酒葫芦,一点点地将葫芦中的酒灌入黑袍之中。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哈哈哈,天知晓……天……知……晓……”
唱着唱着,他便笑了起来,但那笑声比这寒彻刺骨的冰面还要凄凉冰冷三分,吓得船头上正在划桨的老翁不由得狠狠颤栗了两下。
“公子,还要往前划吗?再划,会被发现的。”
“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停下来,别打扰老子听曲儿……”
“是!”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蒂梅园中的歌声、琴声和欢笑声依旧不断传来,老翁划桨将小船蔽入了梅林深处,冰湖之上,又恢复一望无际的皑皑辽阔,白茫茫一片。
“苍天笑……江湖笑……江山笑……烟雨飘摇……”
裹在黑袍中的人依旧断断续续地附和着,但声音很小,唯有他自己和船头的老翁能够听见。
琴声弹奏完第一遍,第二遍又响起。
抚至高潮,一阵悠扬的笛声忽然从远处传来。琴声很明显顿了一下,那些竹筷敲着杯盏的合拍声忽然停下,嬉笑声和欢笑声也戛然而止。
苏槿夕强制让自己镇定,手指在琴弦上继续拨弄了两下,却全都是不合曲的乱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