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漓便开始着手制定计划,时间毕竟仓促,要想好脱身之策,要打点遗留在城中的二十万唐家军,最重要的是还要为将来找一个好去处。
战火刚熄,天下如今还乱,两个人要隐藏其实很容易,但既是决定抛弃过往,和蜜儿两个人相依相伴,除了安全隐藏,自是还要蜜儿喜欢,为此他颇费了些精神,终于在原灵国南部择定一处地方,听说那里山灵水秀,气候温宜,蜜儿怕冷,那边终年不雪,正适合居养。
有了归处,剩下的便是唐家军和脱身。当初决定谋位,理由是解救妹妹,他将当年唐鹏之死的真相和盘托出,公布了蜜儿的身份,言她是唐鹏幼女,也便是半个唐家军的少主子,皇帝扣住蜜儿不放,便是为了要挟他拿出兵符,好代替他接手唐家军,他的话没有人会怀疑,加之唐家军本就对唐家死忠,这些年又对天子存怨,乍得真相群起愤怒,一致表示天家不义,残害忠良,要为死去的唐将军讨回公道,愿拥护于他,誓死追随。于此后来的圈禁秀萤宫控制帝都和皇宫解救唐蜜,便十分顺利。
如今事情发生转变,他决定放下一切,不再继续下去,和蜜儿归隐,之前计划实施一半,大量唐家军却尚不知情,还在原地待命,只等他一朝令下,讨伐天子,为他保驾护航。
如若不打招呼和蜜儿悄然离开,即便留书一封担下所有的罪,以苏逸的个性,以他那些年对唐家军的憎恨,必然还是会将他们划为叛党,全部诛杀。
总归是跟了他十几年的部下,每一个都忠心耿耿,唯他是瞻,随他征战沙场,纵然他可以抛下他们,不再做他们的少主,却不能看他们枉死。要安全脱身,洗清唐家军的罪责,最稳妥的方法便是诈死,选几名名最为心腹的部将,告知实情,让他配合自己演一出统帅企图篡位,反被忠君爱国的部将杀死的戏码。
计划定在八月十六,届时第一路大军将从镜国凯旋回归,帝都百姓夹道欢迎,他已发告文,苏逸当天会出城迎接为大军接风,激赏功臣。届时满城欢迎,热闹非凡,所有的眼睛都会关注着这场盛世欢庆,他则领着一小队唐家军假意刺君造反,将要成功之时却被身边忠君爱国的部下背叛,谋反失败反被绞杀,众目睽睽,全帝都城的百姓都亲眼看到唐家军救驾有功忠君爱国,营救天子于水火,即便苏逸再容不下唐家军,也难再寻唐家军什么错处,而他亦可顺利诈死脱身。
至于名声,死人不在乎名声,除了蜜儿,对他来说一切皆为浮云,没有什么不可抛弃。
唐蜜听闻他的计划后很是抑郁,对此他只是不在意的笑:“从此我便不是定王,关于他的一切,是忠是叛是受歌颂还是唾骂,又有什么关系。”
唐蜜也知这是唯一最妥善的法子,那些唐家军子弟跟了他许多年,总要为他们谋一条后路,已经有太对无辜的人死去,不能让他们也受到牵连。
一切很快准备妥当,万事俱备,只除一件事,办完了这件事,唐蜜将被连夜提前送出京外,在事先商定好的秘密之处等待,待他成功诈死脱身之后,第一时间出城与她回合,从此二人隐姓埋名远走他方,苏逸是死是活,天下落入谁手,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八月十五,打点好一切,他来接她入宫,送她去见苏逸。秀萤宫还是老样子,不同的是里里外外围得全是侍卫,唐蜜见到那人时,他穿戴整齐,人也很清醒,比她想象中要好太多,大约自从唐漓决定离开后,也就没再对他下手了。八月中旬,正是酷暑,外面烈日炎炎,他裹着一件厚厚的貂皮大裘,竟也不显臃肿,脸又瘦又白,下巴尖尖的,眼窝也深陷下去,双目无神,再没从前半分精神风采。
走到他面前停步,淡淡地道:“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他仰目看她,动作迟缓,如一只病中无力的白兔,还未开口,一旁卫川已愤怒出声:“枉我们皇上一心想立你为后,你却背叛他,伙同定王害他,背后捅刀子,扎皇上心窝子,你这样的毒妇,我当初是如何瞎了眼才会将你送到皇上身边,奉你为主……”
见唐蜜无动于衷,还待再骂,却被皇帝阻止:“小川子,你下去。”
卫川愤愤不平,终是红着眼睛退下。
四目相对,唐蜜没有浪费时间:“最后一面,皇上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皇上?呵,”他歪着脑袋,头半仰着,似乎要维持这个动作都很是费力,徐徐笑了:“朕败了不是么,最后一面……明日朕就不是皇上了,对吗?”
唐蜜不说话,他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她,五指用力,带着凉意:“告诉朕,你要和他一起吗,你要做他的皇后吗?”
她不看他,不点头也不否认。
俯身盯着她的双眼,手越握越紧,却没有力气,他哑声道:“如果你要做皇后,朕也可以给你。”
唐蜜还是不看他,只淡淡垂目于地面。
五指越抓越紧,却因为久病床榻,没有力气,根本就抓不紧,手还在发抖,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那你告诉我,毒是不是你下的?”
唐蜜不置可否,还是不打算回答。盯着她眼睛,努力想要瞧出些什么,却什么也瞧不出来,最终痛苦地闭了闭眼,颓然道:“你喜欢他吗,告诉朕……你心里是喜欢他,还是仍是喜欢……朕?”
唐蜜眉心微蹙。
“说话!”他牢牢握着她的手腕,指甲都快掐进她肉里,狠狠道:“要说真话!”
“那你喜欢我吗?”唐蜜终于抬目,直视他道:“还是只是习惯我?”
他蓦地一愣,脸上的神情变得僵硬,手也松了力气。
唐蜜摇头:“你看,你永远都不会喜欢我,却希望我对你忠诚,一心一意只守着你,可你难道不知,真心是要拿真心来换取的,即便你是天子,也不可以这样自私。你知道吗,照顾你真的很累,偶尔我也希望有人来哄一哄我,说些甜言蜜语与我听,现在有人肯这样对我了,有人愿意来守着我了,甘为我倾尽一切,我为何还要继续无望地守在你身边呢?”
他张了张口,眼中闪现痛苦之色,挣扎良久却说不出话来。
“至于喜欢,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喜欢的可以变成不喜欢,不喜欢的也可以慢慢喜欢,就像当初我对你一样,明明最初的时候很讨厌,却还是不知不觉对你生出情意……”
原本痛苦的眼神中有了一丝亮色,他飞快抓住一丝重点:“只是感动吗?所以你还没喜欢他对不对?你对他只是感动对不对?甘为你倾尽一切,无非是他曾为你抛□份地位带你远走,朕也可以,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大步返身走到床前,从枕下翻出一样东西,他的手都在抖,双目含笑,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容光焕发,急切地想要将东西塞进她手里。
唐蜜却不肯接,连看也未看:“没有用的,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了。”抬起眼,双目微微潮湿,缓缓低声道:“因为不止是身份地位,他为了我连命都舍得……我被人下毒谋害,他不惜以身试毒为我调配解药……这天底下,再也不可能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啊,皇上,你说这样的一个人,我还可以辜负吗?”
攥着东西的手在剧烈颤抖,他脸色瞬间雪白,张了张口,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你说……什么毒,他为你试毒,试什么毒?”
“幻思草,”唐蜜抬手揉了揉酸楚的双目:“被那毒所累,他如今双目已近失明。”
身体蓦地摇晃了一下,他脸更白了,像是站不住将要倒下,摇着头不可置信地低喃:“不可能,何时的事,朕怎么不知道他为你试毒,是什么时候的事?”
唐蜜道:“我被你从刘镇带回宫中的那一日。”
他恍然记起什么,望着她许久:“这么说,解药已经制出来,你的毒也……已经解了?”
唐蜜点头,他怔了半晌,忽然开始笑,边笑边摇头,自言自语:“呵呵,迟了,没有意义,朕迟了……”唐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见他一扬手将掌中之物抛出窗外,白色的瓷瓶一闪而过透出窗纸,打在一颗玉兰树上,发出咚一声闷响,再弹到地上,被杂草淹没。瓶塞松开,露出里面一颗小小的纯白色的药丸,香味奇特,似药似花。
他还在笑,眼圈都笑红了,红红的似一只兔子,唐蜜从未见过他这样,走过去想将他扶起来,他忽然一把抱住她,将她扯进怀里,嗓音压抑痛苦,近乎乞求出声:“别走,不要选他,朕再给你别的,比那些更珍贵的,朕可以比他做得更好,你相信朕,再等等朕……”
有液体顺着脖颈一路向下,流入她鹅黄色的纱衣,带着冰凉的温度,如他的体温。他像个怕冷的小孩,埋首在她胸前,想是要拼命汲取温暖般紧紧抱着她,冰凉的脸颊紧贴着她肩头,因为急切,喘息不定,语音颤抖断断续续:“你答应过……要陪着朕,你答应过与朕再生一个……澄儿。田絮,朕可以给你,除了……爱,什么都给你,你不要选唐漓,朕不会烦你,不让你累了,你陪着朕……”
“可是我改主意了,不愿意再陪你,也不愿再做田絮了。”唐蜜任由他倚靠,怔怔说道:“后宫太危险,我已经怕了,今生得他如此对我,我很感动,也很满足。”低下头,对上他红肿的双目,眼圈亦隐隐泛了红:“从前总是你在对我食言,如今我也食言一回,皇上,你会好起来,会忘掉我,一统天下,坐拥九国,整个中陆的美人都归你所有,你可以再办选秀,找另一个人来陪伴你,而他却只有我。”
他似乎明白过什么:“你要和他走?”
唐蜜不答,手伸到他身后,将一样东西悄然装进他大裘的帽子里:“世上本无田絮这个人,等我这一生完了,回到家乡,那里的史书上都不会有镜国的存在,也不会有你的名字,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不存在,所以你完全也可以像她一样,当她做一个不存在的人。皇上,下毒的事与福春无关,求你不要为难他……好好保重。”
起身离开,往门外走,他实在虚弱,一下子就被她拉得松开,跌回地上,挣扎着站起来追上去,她已快步出了屋子。
出门时与卫川错身而过,唐蜜淡淡道:“皇上的帽子破了,明日出城为大军接风,好歹为他换件新的。”
卫川以为她落井下石,正要张口大骂,唐蜜已越过他,快步走向院门口,挽住了唐漓的手臂,亲密地领着他往远处走。
竟是这样迫不及待毫无避忌了,心中暗骂一句狗男女,卫川气得牙关紧咬,手里握着从草丛中捡起的那只瓷瓶,心中百般不是滋味,这是皇上拿命换来的,竟被那个女人如此不屑地丢弃。
定了定心神,推门而入:“皇上,您振作起来,明日大军回朝,撑过今晚,只要咱们的人回来了,就不必受他胁迫了,奴才誓死也会保护皇上的。”
“没有意义了,太晚了,她选了那个人,说朕没有他好……”他摇摇头,看也不看卫川递来的瓶子,入一个失了魂魄的人往床榻走,抱起那枚枕头,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去,打湿布面,晕成一圈一圈:“不存在的人,不存在的国家,原来对她来说朕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喊着要虐渣皇的人,这下你们满意了吗?其实我挺心疼他的,唉,可是我也很心疼小唐,更心疼女主
不过更完这章,离完结又近一步了,好开僧好开僧~~明天应该会有更吧,不是很确定来的,没存稿就是这点不好啊,承个诺都不敢理直气壮,底气不足的感觉,所以我决定了,下一本书一定要全文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