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净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他早年全家死翘翘,遁入空门后又春心萌动,勾搭了黑龙皇的女儿,结果还没和爱妻聊聊我我,爱妻又为自己死了,本来他万念俱灰准备和爱妻一起去死,却不想大舅子黑龙王来找他麻烦,看到黑龙王,法净想起妻子往日里说起自己弟弟时关切的神色,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责任感。
他想替妻子看着小舅子长大。
靠着这诡异的精神支柱,法净熬过了那段最痛苦的时光。
从那以后,他视清规戒律为无物,却言出必行,心之所向,刀锋所指,再无顾忌。
哪怕他为苍淼界带来了诸多杀戮,他都无怨无悔。
可如今,他看着怀里嗷嚎大哭的两个孩子,又看着身边面色平静的藤子殷,他掏着耳朵,有气无力的道,“你说什么?”
“我要去找菩叶。”藤子殷的目光平静淡漠,如透明的琉璃一般,有种一触即碎的感觉。
法净纠结的看着藤子殷,最终却道,“去吧,将他带回来。”
藤子殷微微欠身,随即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背后,两个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却也不能换他回头。
法净紧了紧胳膊,笨拙的安抚着,“别哭了,也许下一次见面,回来的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何天玄哭的直打嗝,“骗人!!巴巴再也不会回来了!!”
法净脸色一僵,这小子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何天洛也抽泣着,“没有麻麻,巴巴是不会正眼看我们的。”
法净正郁闷了,“那你们想怎么办?”
何天玄拉着法净的袖子,睁大了双眼,“我们也去找好不好?”
法净沉默良久,才道,“好。”
上界并非想走就走的地方,好在法净还有个不靠谱的岳父大人。
黑龙皇本来是为了儿子的恢复才到血藤宫的,后来发现血藤宫里的血魄石不仅全都被吃了,里面还有个远古大神,他瞬间就没了继续呆下去的心情。
他袖袍一甩,就打算走人。
法净忙不迭拉住岳父的袖子,表示求带走。
黑龙皇气的一巴掌将法净打飞,他还没找法净的麻烦呢,这小子居然还有脸凑上来!!
却不想何天洛和何天玄两个孩子手拉手站在黑龙皇面前,表示自己可以制造血魄石。
黑龙皇一愣。
“我们刚出生,实力有些低,而且因为父亲大人的原因,还不能随意杀戮以沾染因果,但我们可以用精血制造石头。”何天玄秉承了菩叶的含蓄和委婉,他暗示黑龙皇,只要不是他们亲手杀人,别的都好说。
“龙族内应该藏有不少他界坐标,我们想要去找巴巴,只求龙族将这些坐标告诉我们。”何天洛倒是颇有藤子殷风范,干脆利落,杀伐果断,“而且我们也可以帮你们开辟新坐标,也许我们年纪小,您看不上,但给我们时间,我们将不弱于任何人!!”
黑龙皇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金色的龙目紧紧的盯着两个坦然自若的孩子,黑龙皇半响叹息,“真可惜。”
这句可惜,不知道在可惜谁,可惜什么。
法净默默的站在两个孩子身后,微妙的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也罢,姑且让老夫看看,你们有什么能耐。”
有黑龙皇在前,法净和两个孩子很顺利的离开了。
倒是玉虚门门主被堵在了血藤宫的大门口。
曲红袖面带笑容的看着眼前的剑修们,“咯咯咯,姑奶奶等你们好久了!”
只是还没等玉虚门主开口,站在一旁的苏楚就沉声道,“我也等你们很久了。”
曲红袖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巴。
“柳熔呢?”
“他和天明宫宫主两败俱伤,都回去修养了。”
“血藤宫内已经没有血魄石了。”苏楚阴沉着脸,想起最后离开时看到的佛光和那女子,“藤子殷也已经离开,告诉所有魔修,立刻撤退。”
曲红袖一呆,为什么?魔修刚刚占据两块大陆,资源抢的正在兴头呢,怎么突然退出?
苏楚冷冷的看着曲红袖,吓得曲红袖一哆嗦,连连点头不吭声了。
苏楚刚要开口,就见血藤宫陡然绽放出无边佛光和翠绿色的妖气,跟着曲红袖而来的魔修全部惨嚎一声,忙不迭的跑路。
苏楚嘴巴一歪,这就是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佛祖大人降临分身到达上界,万一再多来几次,魔修岂不都要被烧成咸鱼了?
他平淡的看了一眼面色平和的玉虚门主,心中一哂,这家伙想尽办法探到藤子殷的老巢,还抓到了弱点,却被佛祖横插一脚,功亏一篑,估计心里正滴血吧!
他此时率领魔修全部退出上界,一直在前方抵御魔修的宗门里,可没有玉虚门呢!
上界重新分配资源,恐怕玉虚门就不得不交出些东西才能堵住他们的嘴了。
反正千年一次,大不了下次再来嘛!
苏楚一点也不介意现在回家,此次来上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菩叶,现在兄长大人变成血雾,他心绪不明,似痛苦,又似解脱,好像又有了晋升之兆。
修炼修炼,修心,炼心,他目色清明,却又带着魔性。
所谓修者无七情六欲,这纯粹是胡扯。
若真无七情六欲,为何又会有他那三千魔灵?
一道魔灵,蕴含着深深的不舍和情,无数道魔灵汇聚成他苏楚,如今的魔灵帝尊。
他袖袍一甩,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如魅如魔,“走了。”
他背后,曲红袖、帝千雅以及血刀同时低头,躬身离开。
不知道多少年后,清溪界,一处平和的山谷中,那里住着几十户村民。
村东头一位妇人怀胎十个月,却始终未曾诞子,村里人迷信,想要将这妇人推入山林,不管不顾。
哪知道这妇人在山林中,遇到野兽时,这些野兽都会自动退散,遇到飞鸟时,会有飞鸟高鸣,遇到雷雨天,避雨之处却无丝毫风雨。
如此奇事让村人心怀敬畏,最终又将妇人接回村内好生照料。
又十八个月后,这妇人最终诞下一子。
这孩子生而睁目,目光纯澈如星子,唇角含笑,一言不发。
那一天,整座山林内的林木都疯狂生长,那一天,头上骄阳明媚,天空碧蓝如洗,那一天,有个穿着黑色长衣的黑发人来到此地,在看到那个孩子后,红色的眸子终于变回了黑色。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草木都自动弯下,如恭迎最尊贵的帝王,惶恐而激动。
当他抱起孩子时,孩子扬起笑脸,咯咯的笑了起来。
藤子殷突然泪流满面。
“所以说,师兄的轮回决炼成了?”菩阳蹲在巨大的水镜前,他好奇的点了点水幕,发现水幕中轮回后的师兄笑容灿烂,“那他还有记忆吗?”
“你觉得呢?”佛祖高坐莲台,把玩着一个女子木像,这木像人身蛇尾,脸部有一道巨大的裂纹。
菩阳歪歪脑袋,“不知道呢!若是没有记忆,这藤道友岂不要气死了。”
佛祖呵呵笑了,他摸了摸菩阳的小脑袋,“只要执念足够深,一切皆有可能。”
就比如他手中这木像,比如水镜中的孩子。
“菩阳啊,你觉得我灵山如何啊?”佛祖露出慈祥的笑容,看着身前的孩子,好似诱惑母鸡的大尾巴狼。
年幼无知的菩阳点点头,“很好啊!有大哥哥们陪着,菩阳很喜欢这里。”
“那你想不想一直住在这里啊?”
“……想啊!不过……”菩阳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的道,“突然有点想念师父了呢!”
“好孩子,没事的,你一直呆在这里,总有一天会见到你师父的。”
佛祖笑眯眯的起身,指着莲台道,“好看吗?”
“好看!!”
十二品金莲台,当然好看。
“菩阳想要吗?”
“不想,这不是菩阳的!”
“那如果是我送的呢?”
“不要,无功不受禄。”
“好吧,那只是让你保管呢?”
“……替谁保管?”
“当然是你师兄。”
“好吧,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
佛祖哈哈大笑,稚子之言的纯澈烂漫让他整个人都透明起来,他握着木像,眨了眨眼睛,“那就这么说定了,在你师兄来到此处之前,你就坐在上面保管莲台。”
“你,你要走了?”
“是啊!”
“可……要是大哥哥们来找你,菩阳怎么说?”
佛祖又狡黠的指了指水镜旁的莲花苞,“对着花苞说话,就是我的声音。”顿了顿,他又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他们找的是你耶~”
“从今往后,你就暂时是我啦!”佛祖竖起一手指,嘘声道,“要保密哦!”
“好吧,依旧是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
“……好孩子。”
“可这里就我一个人,多无趣啊!”
“那用这个陪你呢?”佛祖手一翻,一株小小的红色幼苗出现在手中,“这是你师兄的灵宠,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让他陪你,可好?”
“……好吧!”
佛祖欣慰的笑了,随即淡淡金光闪过,佛音悠扬,这股幽幽的风裹挟着木像,最终消失的一干二净,远古神话终于落幕,再无丝毫端倪存世。
50年后,山谷内,一个青衣人仿佛被雷劈一样,突然不动了。
他身旁的黑衣人惶恐的看着青年,“你怎么了?”
青衣人,也就是轮回决CD终于好了的菩叶无言的看着藤子殷,“……原来你喜欢幼驯染吗?”
藤子殷茫然的看着菩叶,“哈?”
菩叶扑哧一笑,看着沧桑了许多的藤子殷,他伸手抱住他,“我回来了。”顿了顿,他补充道,“当年……对不起,不过我不后悔。“
藤子殷惊呆了,先是不可思议,随即大喜,他浑身颤抖着,抱住菩叶。
“……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我不原谅你。”
“啊,我明白。”
从此之后,黄泉碧落,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