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路子宣没真打算检验一下白文林的修炼成果,也就只是在看到他如今修为的时候微微皱眉, 吓得白文林都不敢呼吸, 他也一句话都没说。
反倒是堪称关心地问了一句:“你们最近怎么样?”
“……挺, 挺好的。”白文林颤颤巍巍地开口,他把路子宣请上了主位,自己却是连坐都不敢只站在他身侧。白钰对路子宣也同样尊敬, 但看到白文林这幅胆小如鼠的模样,心底好笑也无可奈何。
“哦。”路子宣接过白钰递给他的茶,点头道谢, 一边对白文林说, “你站我旁边做什么,找地方坐下, 别丢脸。”
下一刻白文林就坐在了路子宣下首的位置, 白钰却看出来他根本就不敢坐实,屁股还悬在半空,腰背却是挺得笔直。
他既然都能看出来, 路子宣那就更不用说。他心中无奈, 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在自己的谆谆教导下怎么就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不然小徒弟说不定以后坐都不会坐了。
当然, 他不知道他的小徒弟现在过着没事就坐在自己道侣腿上靠着自己道侣胸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日子。
气氛太过尴尬,白钰只好开口缓和:“路前辈,您不是飞升了吗?”
“飞升之人同样可以回来。”路子宣解释道,“不过修为要有所限制, 而且这里的灵气不及天界,无法修炼,所以一般回来的人很少。”
当然只有上重天的仙人才可以下来,这话解释起来太麻烦,路子宣也就没有多说。
“那师傅您此次下来,”白文林小心翼翼地开口,“是为……”
“这次也是来看看你,”真实的理由路子宣自然没打算和小徒弟明说,“我飞升的匆忙,有些东西也没来得及给你。”
“给我?”白文林瞪大眼,完全没想到路子宣是来送礼物的。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惊讶,路子宣眉毛一挑:“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的传家宝自然要给你。”
说完他也不再给白文林询问的时间,手一挥,一枚精致的储物戒指就扔在了白文林的手心。白文林下意识探进去看了一眼,当时吓得就要把这个戒指还回去。
被路子宣一瞪,也就不敢了。
“这里面的东西于我现在也没什么用,你倒不如收下好好修炼,也算是不辜负我对你的照顾。”
白钰也在一边低声劝道:“路前辈的一番心意,收下吧。”
白文林看着手中的戒指,突然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一把就冲上前把路子宣抱住,紧紧抱了一下就立刻松开退了好几步,对上路子宣甚至有些惊恐的表情,只一字一句地说:“我定然不会辜负师傅您对我的重望!”
险些把茶水打翻的路子宣:……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对你有什么重望?
路子宣轻咳一声,放下茶水:“你随心就好。”
在国师殿内用过了午饭,路子宣也不准备再打扰两个小辈的二人世界,临走之前他看到有女官拿着做工精致的灯笼从门边来来回回的经过,倒是有些好奇。
“这是做什么?”
白文林顺着自家师傅的目光看过去,笑道:“明日七夕啊。”
七夕?
路子宣在心里轻笑,只觉得自家小徒弟还真是有童趣,弄了这么些灯笼来凑这个凡俗热闹。
“是啊,”白文林看着路子宣不知怎么就有些犹豫地说,“其实师姑也在京城,我觉得师傅您回来这一趟,倒不如明日约上师姑一起去赏灯,听说今年京城的烟火爆竹十分好看。”
白文林的师姑也就是罗秀秀了。
路子宣面上不露声色,也并没有应答,只随意叮嘱了两句就直接离开。
反倒是白文林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引来了师傅的不满。
“没事,”白钰看他情绪低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搂着他安慰道,“我看路前辈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你也不必多想。”
白文林叹息,脑袋靠在了白钰的肩头:“我就是怕我多管闲事,乱点了鸳鸯谱。”
小徒弟并不知道,自家师傅现在恨不得别人给他点了这个鸳鸯谱。
他站在高平王府对面,始终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上前叫门,敲过门之后要怎么说?对着那些杂役怕是亮明身份也无用,而他与高平王并无私交,若是罗秀秀不再此处突然上来寻人那更是尴尬。
他难得这么犹豫纠结,更别说当他看到王府大门打开的时候第一动作竟是隐匿了身形。
也幸好是隐匿了身形,从那扇大门中走出来的两人,其中一位略显孱弱的公子模样怕就是高平王白望,而与他说笑的那位正是路子宣此次来到下界的原因——罗秀秀。
罗秀秀今日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衣裙,头发并非是像同龄女子那般编成复杂的花样,而是如男子一样高高束起,缀上一根精致的金钗在柔美中又添了一抹英气。
鬼使神差般,路子宣就这么隐匿着身形跟在了两人后面。白望不过是普通人,要想听到两人交谈的内容对路子宣来说更是轻而易举。
却也都是些寻常的内容。
那白望谈吐不凡,风趣幽默,从他口中那怕是寻常小事也都格外有趣。而这些明显讨好了罗秀秀,有几次罗秀秀都笑得脸颊泛起一层粉红,显得格外娇媚。
是路子宣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与罗秀秀在玄雀谷中的百年岁月中,认真回忆起来,罗秀秀面对他的时候始终是在拼命的姿态,不眠不休的修炼,不停的闭关突破,偶尔来找到他也仅仅是请求指点一二。
她就像是一个修炼狂魔,路子宣也一直以为她的人生目标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得道飞升,却哪里能想到她也会有如此轻松自在的小女人姿态?
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姿态。
罗秀秀在他面前始终是紧张拘谨的,路子宣还记得在她刚拜入玄雀谷的时候,因为到底是太晚才开始修行,总会难免有犯错的时候。路子宣心中清楚,也从未因此而苛责她,甚至有些地方也会提前警醒她小心。哪知道在之后很久的时候,他师傅单独把他叫去,语气严肃地让他不要给小师妹那么多的压力。
“小师妹还未曾入门,你不要太苛刻了。她现在修为虽然较低但悟性极高,你不要揪着一点儿小错就让她整日废寝忘食的修炼,这样下去反倒容易精力不济败坏了身子。”
他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后来还是问了与她相邻的师兄弟,这才知道她每天都只睡不过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是在不停的练习他曾经提醒过的错处,看在别人的眼中反倒真像是他不近人情了。
路子宣知道之后心中也有些闷气,将她叫过来的时候语气难免有些不满,现在想来,当时他明明是好心让她劳逸结合,可罗秀秀垂着头,也不知道是疲惫还是受了委屈,眼眶泛红。
而他却从未注意。
罗秀秀已经与白望去了河边,那里已经停着一条小舟,小舟不大,但两人并上船夫还是绰绰有余。路子宣跟在身后,运转着身形脚尖点着水面,却因为有仙元护体而不沾湿鞋子。他仙元运转的时候罗秀秀似乎有所察觉,微微偏头。
脸颊的发被吹起,露出额角的一小块陈年伤疤。
“刚煮好的茶。”白望将茶杯递过去,面上带笑,他这人有一种沁入骨血的温柔,从不过问罗秀秀时常的失神。
罗秀秀回过神,轻声道谢,双手接过茶杯,清淡的茶香味在身周蔓延,配上河边美景,倒是也缓和了她的情绪。
她摇头,有些自嘲地轻笑。
怎么可能呢?
这一日的行程依旧由白望安排,罗秀秀只觉得这京城果然一年四季处处都有难得的风景。她能与白望相识也算是偶然,之前白望母亲去世,她是随着罗信一起过来吊唁,在那之前她虽然不曾见过白望,但他家的事情她也听罗信说过,而且认真说起来白望还是罗信和花溪的媒人。也因此当见到白望的时候她虽然有些拘谨,但并不曾太疏远。
不过当时两人也只能算得上点头之交,真正使她与白望互为知己的事情还是在去年。
……那人飞升过后,她不愿在那玄雀谷中呆着,无道山上罗信也已经成家,毛掌柜和冯娘更是不好去打扰。天地之大罗秀秀竟然觉得没有一个能容留自己的地方,她独自一人到处游荡,只当做是修行中的历练,却没想到从一只檀雀口中救出了白望。
她那时只觉得白望一普通人竟然敢来这种凶恶之地,可谓是找死一般的不识好歹。哪知道个白望带着她在附近七拐八拐,就看到了一汪泛着银光的清潭。
到了夜里那潭水看不清深浅,在一片漆黑中,银光闪烁,倒像是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了下来。
罗秀秀那时有些看得痴了。
玄雀谷被称作是鬼斧神工,里面的美景数不胜数,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比这普通的潭水要吸引人。但罗秀秀在玄雀谷内几百近千年,却从来没有一次认真浏览过那些美丽景色。她在那谷中每日每夜都是修炼,看到的只是那本玄妙莫测的阵法,她当时的全部信念就是要努力,更努力一些,才能拉近与路子宣之间的距离,才会站在配得上他的地方。
她在路子宣面前已经卑微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地步。
却在这个清潭中,找到了早就被她遗忘的——真正的自己。